此物最相思（第354章）

自玉真公主来到益州陪伴李隆基后，李隆基心中的悲凉和落寞稍稍纾解了一些，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加上益州的天气也一日日暖和了，李隆基决定出去走走散散。

益州城东有一座寺庙，名为大慈寺，始建于魏晋时期。据益州当地人说，初唐高僧玄奘法师就是在这里学习佛经并剃度出家的。

这日，李隆基提出想去大慈寺走走看看，玉真公主和高力士陪他一同前往。

玄奘法师出生于602年，去世于664年，深得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两代皇帝的器重。

629年，玄奘法师深感各种佛经不尽相同，决定西行求法，以解迷惑。他从长安出发，经姑臧，出敦煌，辗转到达摩揭陀国，在王舍城那烂陀寺精研佛法。645年，玄奘法师带着六百多部大小乘佛教经律论回到长安，受到唐太宗的召见。

之后二十年间，他带着辩机、道宣、靖迈、慧立等弟子先后在长安弘福寺、大慈恩寺译经，完成了《大般若经》《大菩萨藏经》《成唯识论》等一千多卷大小乘经论的翻译。玄奘法师对大唐的贡献不只是翻译佛经，还有翻译《道德经》和整理《大唐西域记》。

因为唐太宗信奉道教，玄奘法师主动将老子的《道德经》译为梵文，传入摩揭陀国。

因为唐太宗致力于开疆拓土，问鼎天下，相继平定高昌、占领焉耆、征服龟兹，即将出征高句丽。相比佛学，他更关心的是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和国力大小。

646年，由玄奘法师口述，辩机执笔，将玄奘法师历时十七年的取经路上的所见所闻写成煌煌巨著《大唐西域记》，献给唐太宗。《大唐西域记》涉猎之广，文辞之美，让唐太宗叹为观止。

和李隆基因仰慕玄奘法师而前往大慈寺不同，玉真公主倒是对玄奘法师最为倚重的得力弟子辩机更为好奇。

辩机出生于619年，素有慧根。633年剃发出家，拜在长安永阳坊大总持寺道岳法师门下。645年，玄奘法师从西天取经归来，在长安弘福寺首开译场，翻译佛经。辩机凭借对大小乘经论的深刻理解，脱颖而出，选入译场，成为玄奘法师身边的九名缀文大德之一。

从645年至649年，他全力协助玄奘法师完成《显扬圣教论颂》《六门陀罗尼经》《佛地经》《天请问经》《瑜伽师地论》等佛教经典的翻译。《大唐西域记》公之于众后，辩机一时名动长安城。

不过，玉真公主对辩机最好奇的，不是他的翻译佛经和著书立说，而是他和高阳公主之间的一段孽缘。

高阳公主是唐太宗的第十七个女儿。她虽然并非长孙皇后嫡出，却因为她出生在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是唐太宗改元贞观后得到的第一个公主。唐太宗认定这个小公主是上天的赏赐，可以给他带来福报，给大唐带来福祉，因此对她格外宠爱。

她的婚姻也比其他公主显赫。642年，唐太宗亲自做主，将15岁的她下嫁给了他最为器重的股肱大臣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

房遗爱夫凭妻贵，以高阳公主得宠的缘故，官至太府卿，是唐太宗众多驸马都尉中少有的有钱有权的肥缺。

如果没有遇到辩机，高阳公主应该会和大部分公主一样，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中生老病死。但是，645年秋天，偏偏高阳公主遇到了辩机，偏偏命运让他们相爱了。从此，高阳公主和辩机的人生彻底改变。

自古情关最难过。高阳公主原本不知愁滋味，遇到辩机后，却为爱消得人憔悴，满身满心里，都是“辩机”二字；辩机是得道高僧，原本不容易动心，但遇到高阳公主后，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宁负如来，亦不负卿。

但是，无论他们多么相爱，在世人眼里，他们这段缘分终究是段孽缘，没有容身之地。

649年春天，任凭高阳公主如何苦苦哀求，唐太宗都铁定了心肠，下令将辩机腰斩。高阳公主痛苦哀嚎、肝肠寸断，似乎一生的眼泪都为辩机流尽了。从此，她的心就彻底变硬变冷了。649年夏天，唐太宗病逝时，高阳公主没有流一滴眼泪。

从玉真公主记事起，就很少听到李唐皇室提到高阳公主。即使偶尔提到，也是嗤之以鼻，都认定她是皇家的耻辱。

然而，随着对辩机和高阳公主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能让辩机这样的高僧大德冲破佛家的戒律，放弃几十年的道行，不管不顾地和高阳公主在一起的，一定不是简单的肉欲之爱，而是有更深更致命的吸引。这样的吸引，不正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遇到的一见钟情、一眼万年、一世情牵么？

或许，于辩机而言，即使明知高阳公主是他的劫，他也甘之如饴。即使身败名裂，他也无怨无悔；对高阳公主而言，即使辩机是她的深渊，她也纵身一跃。即使粉身碎骨，她亦心甘情愿。

正当玉真公主这样胡思乱想时，她乘坐的翟车忽然停了下来。她愣了一愣，忙掀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远远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在大慈寺门口，似乎在拿什么东西，将大慈寺门口的大半条街挤得水泄不通，皇兄的御驾也已停了下来。

正当玉真公主心头不解时，高力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向李隆基禀告说：“皇上，老奴过去看了一看，原来是一个布衣僧人，名叫英干，正在布施粥饭，口中还念念有词。老奴问他念的是什么？他说他是大慈寺的住持，正在为大唐祈福，为百姓祈福，唯愿国运再清，克复疆土，收复失地，平定天下。”

听完高力士转述的这番话，李隆基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在高力士的扶持下，他颤颤巍巍地从车上走了下来。得知皇上驾到，英干和尚早已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向李隆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李隆基忙双手将他扶起，命高力士准备笔墨，当场为英干和尚御笔手书“大圣慈寺”匾额，并下令赐大慈寺良田一千亩。从此，大慈寺改名为大圣慈寺。

这日晚膳时，李隆基屏退左右，对玉真公主叹气道：“今日朕为大慈寺赐名'大圣慈寺’，一则感动于英干和尚对大唐的拳拳之心，二则也是想为贵妃超度祈福，愿贵妃离苦得乐，早日往生。”说到最后时，李隆基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脸上似乎笼上了一层灰霾，眼底的自责和痛楚，玉真公主怎会看不出来？

“皇兄，英干和尚尚且都能理解您的苦衷，更不用说贵妃了。贵妃素来善解人意，一定会体谅您的。”玉真公主低头想了一想，决定说出她在来益州路上就想对皇兄说的一番话，“皇兄，我这次能活着逃出长安，要深深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他，我早已惨死叛军刀下了。想来您也听说了，长安沦陷之际，是王维冒险在城头弹奏琵琶，为长安百姓出逃争取到了更多时间。因此，于我而言，我这条命是王维给的。我想恳求皇兄一事，不知当否？”

玉真公主一气说了下去，她早已打定主意，无论李隆基是否答应，她都必须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持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后，李隆基内心似乎已经可以波澜不惊了。

“如果王维还活着，无论发生什么事，看在他为长安、为我做的这些事的份上，赐他免死铁券，皇兄可能答应？”

看着玉真公主关切焦急的目光，李隆基恍惚间忽然想起，这一生，她不知多少次为王维开口了，她对王维的这片痴心，足以当得起王维救他一命之恩，她并不欠他。只不过，在她心里，无论她为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心甘情愿罢了。

这样想着，李隆基垮下的嘴角渐渐浮起一抹苦笑，看着持盈道：“持盈，朕可以答应你，只是太子，哦，不，皇上会答应你么？”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一切，目光笃定道：“日久见人心，我相信，皇上也定会相信他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