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石 临《乙瑛碑》(轴)
一这件隶书条幅所临的是汉《乙瑛碑》,书写于1959年,时胡小石年正七十岁。这是他的隶书达到化境之时的佳作,真可谓“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作者在书写时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从落款“丁酉闰中秋日畅晴,为果西书”,我们仿佛看到满头银发的胡老在秋阳之下,端坐在他的蜩庐中挥毫作书时的舒畅情致来。二胡小石先生平生字有功课,所以留传下来的隶书临作颇多。但是这件作品却不同寻常,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对临,而是以意为之的意临之作。他对该碑的艺术风格有这样的评价:“《乙瑛》桓帝永兴元年立。用笔折锋转换多变化,分书碑中之奇丽者,盖碑于摩崖不同,摩崖不规矩可任意放纵,碑有界格自少机趣。《乙瑛》能于界格中宛转变曲折,转换自如珍珠走盘,自有机趣而含豪稳。静如愚字,数点前后交代,毫厘不苟,分书至此极矣。后之《爨龙颜》得《乙瑛》之神,其变化犹龙乎。”他认为该碑是汉隶发展到最高峰期的代表之作,是非常准确的。三这件临作和《乙瑛碑》相比,首先是在笔法形态上对原碑进行了一些改变。《乙瑛碑》的笔势是以顺为主,所以产生了奇丽的风格。而胡小石的临作在用笔上则方圆兼备,用逆锋行之有沉郁顿挫之妙。特别是在笔画的运行过程中,一波三折起伏分明,充分体现了他的笔法美学思想,笔要有韧劲不能似烂面条。在结字上也一改因在《乙瑛碑》界格中书,虽穷力变化但仍乏汉简中那种纵横自在天趣的缺憾。而是解散原碑的字形结构,采用了中宫收紧点画伸长的方法,和其方圆结合的笔法配合的天衣无缝。汉碑的章法布局多是横不成列、竖成行。而胡小石则打破了原碑章法,采用了楷书章法中字字独立,左右空间增大的方法。尤其是他刻意在落款处留有大块的空白,让观者在密中见疏。达到了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艺术效果。四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胡小石先生作书的习惯与很多书家不同。他写字多用狼毫之类的硬笔,且往往只把毛笔发一半,写起字来如同一把毛锥。纸也喜用福建地区生产的元书纸,这种纸厚而绵,硬笔在上面书写能拖得住洒得开,古人说破锋杀纸就是此意。他用墨也多用磨得黑亮深郁的焦墨。所以,他的书法有一种铁骨铮铮的阳刚大气。用曾国藩的说法是属于“太阳”,和“太阴”是相对立的。李瑞清曾经引何绍基论书语:“做字如同做人,要把脊梁竖起。”观胡先生的这件作品也能让我们感受到这一点。胡小石先生的书法艺术如汪洋大海,这件隶书轴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而已。但是,我们从中还是可以窥见他书法艺术的博大精深。
胡小石先生在真、草、隶、篆四体书上皆有很深的造诣。但我以为他在隶书上的成就最高,是继清代伊秉绶、邓石如之后的又一高峰。他的隶书不主故长,以篆书之用笔、楷书之结构变化而成,非一般书家可以及。我们知道他是清末大书家李瑞清的得意门生,是李氏书学思想最重要的传人。李瑞清在学习篆、隶二种书体上提出“求篆于金,求分于石”的主张。明确指出要学好隶书只有在汉碑中痛下功夫才行。胡小石先生在学习汉隶上以《张迁碑》为尊,他在所著的“书学史”中对传世的汉碑从字体风格上分成了十四个体系,在这十四个体系中首推“张迁系”。他虽然尊《张迁碑》却又不拘于这一碑,对当时可以见到的汉代隶书碑刻都有所涉猎。可以说,他在汉碑涉猎的广度是超越前人的。此外,他对前人没有涉及的汉简和镜铭文字也下了一番取精用宏的功夫。以汉碑为体,以汉简为用,旁及镜铭。这是胡小石在隶书上超越古人之处,加上他深厚的国学修养,超群的诗人气质。故其晚年的隶书沉厚、博大、郁勃。既不失堂堂正正之大汉风度,又有自己独特的个性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