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深：昆曲的鱼模韵
编者按：本次推送赵景深先生《昆曲的鱼模韵》一文，作者以李渔的“鱼模当分”论述为出发点，以汤显祖《紫钗记·折柳阳关》和《邯郸记·扫花三醉》以及洪昇《长生殿·酒楼》的用韵情况为具体例证，对昆曲中“鱼模韵”的使用规范做了相应阐发。
我发表了《昆曲的闭口音》以后，有人便对我说：“昆曲中的鱼和模两韵也每每不分，你应该再写一篇文章来纠正一下。”例如：《三醉》中“蜀”字应该念什么音呢？《阳关》中的一句“倚片玉生春乍熟”的“熟”字该念什么音呢？最末的“书”字该念什么音呢？
偶然看李笠翁《一家言》，见《闲情偶寄·词曲部·音律第三·鱼模当分》条云：
词曲韵书，止靠《中原音韵》一种，此系北韵，非南韵也。十年之前，武林陈次升先生，欲补此缺陷，作《南词音韵》一书，工垂成而复辍，殊为可惜。予谓南韵深渺，卒难成书，填词之家即将《中原音韵》一书，就平上去三音之中，抽出入声字，另为一声，私置案头，亦可暂备南词之用。然此犹可缓，更有急于此者，则鱼模一韵，断宜分别为二，鱼之与模，相去甚远，不知周德清当日何故比而同之，岂仿沈休文诗韵之例，以元、繁、孙三韵，合为十三元之一韵，必欲于纯中示杂，以存大音希声之一线耶？无论一曲数音，听到歇脚处，觉其散漫无归；即我辈置之案头，自作文字读，亦觉字句聱牙，声韵逆耳。倘有词学专家，欲其文字与声音媲美者，当令鱼自鱼而模自模，两不相混，斯为极妥。即不能全齣皆分，或每曲各为一韵，如前曲用鱼，则用鱼韵到底；后曲用模，则用模韵到底，犹之一诗一韵，后不同前，亦简便可行之法也。
为了以上几个原因，我要对这问题略加考察，因为这是很多唱昆曲者甚至作曲者所想探讨的。我想最好还是就实例来谈。我拈取了最流行的汤显祖的《紫钗记·折柳阳关》和《邯郸记·扫花三醉》以及洪昇的《长生殿·酒楼》。
吴梅藏《臧改本紫钗记》书影
我先把《折柳阳关》挨次分三组写在下面，以先后见为序：
（C）路呼都渡诉阻数目露雾度束护芜浦图故孤熟疏壶夫模府舞初扶
《折柳阳关》中有三个字出韵，“残痕界玉姿”的“姿”字是支时韵里的，“落照关西”的“西”字是机微韵里的。又“儿”读倪音，在韵书里虽不易查到，但倪字却是机微韵里的，想来“绣征衫亲付与男儿”和“分明残梦有些儿”的“儿”字也都是机微韵里的。这三个字用括弧括起来，表示是用错了的。现在再把《扫花三醉》的韵脚也照前面一样分为三组列在下面：
（C）疏壶步芦服腑数蜀鹜梧蒲图沽出呼渡粗扶糊毒徒物肚脯故畜夫乌兔午初速孤湖苦父涂狐俗无
上面“这的是三楚三齐”的“齐”字是出韵的；即使这“齐”字算是不用韵，而《折阳》中连用两个“儿”字以及“姿”“西”二字的出韵都是无可辨解。洪昇在这一点上胜过了汤显祖。洪昇虽亦鱼模混用，却不曾用到支时韵和机微韵上去。最后再将《酒楼》分析如下：
（C）吐呼乌狐舞步扶夫无沽疏图粗吾徒木附诉涂读符奴脯壶伏模蹙暮蛊
《三醉》和《酒楼》都写饮酒，《折柳阳关》也要叫“浣纱看酒”。遇到喝酒，喜欢采用鱼模韵，大约这韵脚有沽酒的沽字，酒壶的壶字，酒徒的徒字，饮酒下肚的肚字，所以才这样选择的吧？
我把鱼模韵分为ABC三组，意思是A组是鱼韵，C组是模韵，非常简单，别无他种读法。A组的收音总是“迂”，C组的收音总是“乌”。成问题的是B组，这一组按照北京音甚至大部分的北方以及西南一带（如四川、云南、广西、湖北、贵州、湖南等省）念起来都收“乌”音，但沈乘麐的《韵学骊珠》却都归入居鱼韵。北方人和西南人对于BC二者几乎无法分别。不过南方人，尤其是浙江和江苏南部人，极易分别，不过收音却是另外一种，与AC都不同，好像是蝉鸣一样，带有Z的稍曳长声。江浙人唱昆曲，只要把这些带Z音的字改收“迂”音就行了。这一类的字不多，统计上列三齣戏，常用的不过下面这十七个字：
阳去 住树竖（住字三见，树字二见）
唱时朱珠要读居，书要读虚，除蹰躇要读渠，如要读娱，主要读举，乳汝要读羽，处要读觑，驻要读句，住要读巨，树竖絮要读序，依此类推。江阴人本来就是这样读法的，对此毫无困难，鱼韵的任何字出口就对。
A类的字约如下列：
阳去 遇绪
另外我保留了一个唯一的入声字“曲”，这个字北方人的确是收ㄩ音的，应入鱼韵。
C类字的平上去三音也可以照样的分别出来，惟有入声字极为麻烦，究应入鱼或入模，实为争执之焦点：
阳去 暮步父附雾鹜护度渡肚路露
以上共五十二字，平声字及重出字最多，可见是以平声为主的。平声韵共用五十四次，上去两声仅共用三十四次。入声字有十五个，即：
曷跋韵：物
这是遵照《韵学骊珠》排列的。凡例上说：“如填北曲，则将入声字之叶入各韵者，依所叶本韵之平上去三声用之。若填南曲，则入声必独用为是。即欲借用，必本韵入声，如屋读之于姑模，恤律之于居鱼……方可。”这样说来屋读是模韵，恤律是鱼韵了。
《韵学骊珠》书影
况且目录上明书：
律恤（撮口） 屋读（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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