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回忆:野狗吃红了眼,到处都是女人们的哭喊声
潘开明,世居南京,自幼家贫,为求生计,十四岁时托亲戚在水西门陈有记理发店谋了个学徒的差事。日军攻打南京之时,他刚满二十岁,正是因为这个年龄正值壮年,因此被日军视为具备战斗能力的抗日有生力量,亲身经历日寇行凶过程。战后以证人的身份出庭作证,揭露日本暴行,口述资料也被收录在册,留存于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潘开明说:日本人没来之前,就已经满城风雨,大家都说日本人很坏,见了男人就杀,见了女人就抢,连小女娃子和老太婆子都不放过。尽管每个人都感到害怕,但又抱有侥幸心理,认为日本人就算来了,也不会兴起多大风浪,能不能攻破南京还不好说,说不定会因为不是守军的对手,自己就撤了。由于侥幸心理作怪,因此很少有人提前避祸,全都各司其职,跟正常日子没什么区别。
等到日本人真的打来了,可就乱套了。十二日(1937年12月12日)日本人的飞机开始满城轰炸,许多建筑起火,残肢断臂落得满地都是,许多人因为被炸断了腿而不能逃命,在残垣断壁中哭喊救命,人人不能自保,哪还有能力去救别人。
我孤身一人,也没有老婆孩子,于是就躲进了鼓楼二条巷二十四号的洋房里,因为洋房里面住着洋人,因此躲在里面的人都认为有洋人的保护,日本人就不敢放肆。
十三日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我刚要出门看看情况,突然跑过来三个日本兵,二话不说就把我按住,踹了几脚后,强行把我拖到大方巷口的华侨招待所,然后将我一脚踹进一间小屋里。门在外面被反锁上,屋子也没有窗户,没有逃跑的希望。
屋子里还有七八个年龄跟我相仿的人,通过跟他们对话才知道,华侨招待所原本有个洋人牧师,那个牧师阻拦日本兵进来抓人,就被日本兵带走了,是死是活不知道,找洋人当靠山这招看来已经不好使了。又有人说,华侨招待所大约躲进了四百多人,有不少女人和孩子,日本兵冲进来后,见着女人就抓,当着老人和孩子的面对那些女人施暴。
在这间小屋内,一关就是三天,不给吃不给喝,只能在屋子里解手。大家都预感到不妙,但谁也没有想过逃跑,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只要跑出去就免不了一死,老老实实地听话,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唉,又是侥幸心理作怪。
十六日的下午,门被打开,日本兵将我们赶出去,用绳子一个个反绑起来,押到外面时才知道路上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少说有四五百人,有平民也有残兵败将,全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有的人还被日本兵用铁丝穿透大腿和锁骨,血滴滴答答的往外冒,让人看不下去。
日本兵又用长绳子把队伍两旁的人的膀子和膀子连起来,接着用枪托打人,或从刺刀让人身上戳,逼着人群朝前走。
这一路上,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是死人,好多女人的衣服都没了,身子被割得乱七八糟。到了下关,看到堆成小山的死尸,很多胳膊上带着红十字箍的人在用日本兵的监视下,用板车来来往往地运送尸体。
过了下关,走热河路,再往靠着河边的一条巷子进去,一路来到煤炭港。这时候日本兵让队伍停了下来,接着用皮鞭抽、用枪托打、用刺刀戳,把人都赶到煤堆上。四周机枪都架好了,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仍旧没人敢跑,就算想跑也跑不掉,膀子都绑在一块儿,有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也会倒下,根本跑不了。
突然有个日本兵“啊”地大喊了一声,接着哨子一吹,枪声就像放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乱响,人一排排地像割稻子一样倒在煤堆上,我糊里糊涂也倒下了,接着就昏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了。我听听动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猜日本兵已经走了。于是想要起身,但身子动不了,我身上压着好几个死人,我满身是血,也分不清究竟是我的血,还是他们的血。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绳子弄开,爬出死人堆后,看到有人坐了起来,数了数一共八个。离着我不远的一个是个军人,我爬过去问他:“老总,你活着哩?”
他让我把他的绳子弄开,我弄了半天也弄不开,于是把他扶到铁轨边上,帮他用铁轨磨断了绳子,接着又帮着那几个人把绳子弄开。
那几个人都中了枪,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受伤也都不轻,听他们的口音,有四川的,也有广东的,想必都是当兵的。我们九个人相互搀扶着来到江边,用刺骨的江水洗脸上身上的血。我四天没吃东西,浑身没有劲,走不动道,就倚着一个铁架子喘气。那几个人问我还走不走?我说我是本地人,到外地我人生地不熟,再说到处都是日本兵,再被抓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此我说我不走。他们见我固执,就丢给我一件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棉袍子,让我留着御寒,然后他们就走了。
我裹着棉袍子歇了一阵子,觉着身上有些力气了,就晃晃悠悠地朝着一排空房子走去。在空房里蜷缩到天亮,我想找点东西吃,除了找到一件印有铁路标记的大衣,一点吃得都没能找到。我见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就换上了那件大衣,跌跌撞撞地走到惠民桥时,迎面走过来四个扛着枪的日本兵。我不敢跑,我一跑他们准开枪。于是我站在桥边,对他们鞠躬。
有个日本兵会说中国话,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老百姓。有个日本兵显然不信,示意我把双手伸过去,他抓着我的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我明白他是在看我的手有没有握过枪的痕迹。好在我的手没有老茧,要不然躲不过这一劫。
那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兵又问我出来干什么?我撒谎说家里没粮食,我想给日本先生挑东西换口饱饭吃,边说我边做出挑担子的样子。日本兵笑了,夸我是大大的良民。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钢笔写了“苦力使用过”五个汉字,还有一些日本字我不认识,接着,他把这页写字的纸撕下来给了我。我哆哆嗦嗦地接过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揣好,这是我的保命符,可不能弄丢。
他们不再理我,示意我快走。我朝他们鞠躬后,一直跑到察哈尔路。这一路,我没敢细看,能看到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死人,野狗一帮一伙,在死人堆里出没,眼珠子都红了。
我跑到吉林寺时,双腿已经迈不动了。有个种菜的老人发现了我,我就磕头跟他要吃的,并说出我的遭遇。他是个好心人,给我用热水泡了一大碗干饭,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我歇了一阵子,给老人磕了头后就要走。老人不让我走,要我住一天,歇足了气力再走。我在瓜棚中一直睡到傍黑天,我不想打扰老人,固执地要走。老人也不留我,还祝我一路平安。我临走之前,又要给老人磕头,老人拉住了我,说:“不用不用,咱都是中国人,应该相互帮衬。”
这时候还能听到这种话,我很感动,抹着眼泪离开了菜地,一路往水西门方向走。遇到日本人,我就把那张条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看到条子就不再为难我。那些没有条子的人可惨了,日本兵要么毒打他们,要么就地处决。我不敢看,更不敢管,只知道快些逃回家我就安全了。路边很多建筑里面亮着灯,时不时传出来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和日本兵叽里咕噜的说笑声,我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姐姐妹妹,但我同样为那些可怜女人的遭遇感到钻心的难受。看着一具具死尸,听着一阵阵惨叫,我不知道我站着的地方究竟是南京还是地狱!
文章参考自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潘开明的口述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