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军然的兰花世界丨中国古典家具

叶军然,老家在浙江瓯江江畔,现居江苏无锡,人称兰花界的“黑匣子”

翻看叶军然的微博或朋友圈,在意料中的兰花之外,更会惊喜地发现,这其中俨然是一部“植物大全”,里头有着各式各样的植栽“小传”——既有紫藤、牡丹、杜鹃、海棠、荷花、桂花、腊梅等四时花卉,次第登场,亦有桔子、樱桃、石榴、柿子、黄瓜等普通果蔬草本,应接不暇,更有菖蒲、竹等常伴清幽……通过它们就能很明显感受四季交迭,花开花落,着眼于细微处,时间也变得无限丰满而有趣。年复一年,这支“植物大军”不断加入新成员,老面孔也常不时给出成长中的“新惊喜”。

这些都是叶军然在自己的院子中亲自种下的。他的这处院落并未规划园林景观,但花草树木按各自习性自然分布各个角落。“我的院子就是用来种养植物的,包括我的家居布置,都是为了花草的生养而存在,并不是用来'观赏’的。”叶军然喜欢植物,一种说不出具体缘由,却自然而然想要亲近的那种喜欢,只觉与它们在一起就能获得一种内心的安宁。他打造院落,就是为了与土地亲近,与喜欢的植物对话。“草木有心,其花果便是问答,与之交流胜于揣度人心。”

蕙兰厅堂

与很多人的猜测不同,叶军然现下种养的名贵兰花并不多,大多是一些价廉物美的传统铭品。在满园的花草中,这些兰花并非预期中的“绝对主角”。

只是他经眼过手的兰花世界,却是丰富而多彩的。他真正着迷并沉醉于兰花,不过十余年,可他说,仿佛自己已经与它们深交了很久很久。

“兰痴”:从牵挂到生活

叶军然的老家在浙江瓯江江畔,那里的山是兰花的热闹国度,那里的人家也多多少少养着兰花。对少时的他来说,留在记忆中的就只余那兰的清香,许是因它太自然地存在于生活中了,他并未过多在意。及至二十多岁离家到有着悠久养兰历史的无锡工作,兰花反而成了一个牵引。每每看到兰,叶军然便总能想起故乡,想起那里的人与事,也想起那时的幽幽兰香。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因工作任务,叶军然前往采访了一位无锡当地的传统艺兰家。这次经历对他触动特别大,“一棵看似普普通通的小草里头,却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它不仅是一种植物,更是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他对兰的喜爱,也由对故乡的怀念与牵挂,变成了对兰文化的尊敬,并慢慢将其转化为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艺兰的开始,叶军然也过了一段甚是“兰痴”的生活——

他收集了几十本古兰谱,沉醉在对兰花的研究中。这些采取繁体竖排的线装本古兰谱,多少有些枯燥,阅读起来也不甚容易,但他就是一看就停不下来,不仅能很快看完,且看完一遍就都能记住,以至于当别人提及其中的任何条目,他总能清楚地告知那是在哪一本的第几页上。也许是种天分在其中主导,就如同他对兰展亦有类似的记忆天分一样——即便提及多年前的某一次兰展的某一盆花,他的脑子也能如同电影回放一般,很快“搜索”到那个定格画面:哪盆花摆在哪个位置,当时的开品如何,他都能细细说来。

他也热衷于从各处收来兰花花朵,再将它们拆散、打乱,仔细认识兰花的每一个细节,再分拣出不同品种,如是反复,以此深刻认知不同的兰花。那些别人用来泡药酒的玻璃瓶,叶军然的家里不知有多少,别人泡的是酒,他却只为贮存兰花。这也奠定了后来即便兰并未开花,或是隔个十几米的距离,他远远地瞟上一眼,就能准确地说出那盆兰花的品种。那些兰,仿佛就是他认识的一个个朋友,熟悉到只要一个背影或侧面,他就能准确喊出它的名字,清楚它的所有故事。

绿珠素

此外,他亦踏遍深山,考察野生兰花的生长环境;还遍访全国各地兰人,虔心请教经验,或是那份坦诚与执着,这些养兰前辈个个都很喜欢他,总愿倾其所知相授。

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叶军然的生活里只有兰。着迷到见到谁都爱拉着人聊兰花,即便对方完全不懂兰,或是不感兴趣,他也能聊上半天。现在回想起来,他笑言,指不定当时还惹了不少人的反感呢。

但越是认识了解,他就越发觉得兰的博大精深,不只是品种上的不同,还有更多的文化蕴含其中。一段日子之后,他就发觉自己像是什么都不懂了,只觉自己的渺小,谁再问他兰花,他就都不开口了。幸而他喜欢的是兰,“兰如镜,照养心者得其乐”,他慢慢平静下来。如今,他不再和谁都说兰花,但有人来问,他总在悉心了解养兰人的情况之后,视具体情况,进行答疑解惑。

兰友: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个人的努力与天分,让叶军然很快地认识了兰与兰文化,也因此打开了他在兰花世界的名声,让很多人认识了他。但声名愈盛,他却愈发低调。面对诸如“兰花世界的'黑匣子’”等称誉,他却只觉得自己仍是个“小学生”。每每面对媒体的采访,他也只觉得不自在,尽管他自己就是有着几十年媒体从业经验的记者。养兰于他而言只是爱好,他只想简单地享受这份快乐。与兰花相处,与兰友的相处,对他而言,才是更精彩的世界。

每年的2月份至4月份,正是江南的兰花季,这个季节对兰友来说是最热闹的,是一个“比过年还要热闹的时候”。“2月份开始先是春兰,再是蕙兰,一直到处跑。各种聊天,各种看花,但是你会感到一种快乐,很快乐,很快乐。”他说。

今时不同往日,兰友们要看个兰花,有博览会、精品展、斗兰会等多样化的形式,交通的便利,也让兰友间的相聚变得简单。而发“花帖”,大抵是属于这个什么都很便利的时代,兰友间默契保持的一种“守旧”的浪漫——往往兰花还在排玲,花主们便早早开始忙乎起来,仿若家里有位待嫁的闺女,定好了出嫁日期,备下了各项餐食,再精心写下一封封“喜帖”,约定知交好友,到时一定前来见证这场盛会。花帖亦如喜帖,它们之于这个沟通方式多样且即时的时代,是不合时宜的存在,却是一种仪式与礼遇,之于兰友,也之于兰花。

4月中旬,兰花季便逐渐接近尾声。但在无锡这座城市,兰友们的故事却从未停止。“为什么喜欢兰花?我觉得这是一种文化,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约束的美。在与许多兰友接触的过程中,就让我感受到这种美。所以我会通过人喜欢花,或通过花喜欢人。”比起自己的故事,叶军然显然更愿意分享养兰的知识,更愿意倾听每位养兰人的故事,且用心记录着。“兰花通人性,和养兰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

曾“踏着拉风的太子摩托,套着粗大的金项链,头上抹着锃亮的发蜡”的小陶。他喜购蝶瓣兰花,说要在里头抓“蝴蝶”。只是“十只蝴蝶九个飞”,他为此散尽家财,离了婚。一无所有的他,偏居朋友乡下的苗圃一角,与一堆“哑草”为伴。慢慢守得平静的他,也终于在十多年后,守来了一只“蝴蝶”,并一举夺下那年兰花会的花魁。他的财富失而复得,接回了患病的前妻,重新安了家。

珍蝶

那位令兰友们唏嘘不已的陆姓老先生。他有一盆非常珍贵的“蜂巧”,因患癌,急需用钱,无奈之下,只得割爱。靠着卖兰的钱,撑过好些年。弥留之际的老先生,无论家里谁跟他说话,都不睁眼睛,但只要家人轻轻在他耳边说:“兰友来了。”他就会慢慢睁开眼睛,问声:“在哪儿?”卖兰时,他留下那蜂巧后龙的一筒残草,病泱泱几年不发,最后还是枯死了。没几天,老先生也走了。

世家养兰的庄钧,从上世纪60年代自爷爷手上接下兰花,已养了半个多世纪的兰花,几次辗转搬家,兰花始终在身边;又比如,因机缘巧合迷上兰花,为了花常常整日整月不回家的陈姓企业家,后来他把名下企业全划给妻儿,自己独居东湖塘的老房子里,终日与兰为伴……

只要时间继续流转,关于兰友与兰花的故事便不会完结。也许琐碎,却总能牵引着你往更深处慢慢追寻。“虽然兰花经济价值很高,但在很多兰友心中,兰花并不仅仅是钱,而是一种情义。”

幽兰花,露冷风清香自老

兰花每年的交易额巨大,对于叶军然而言,要仰赖兰花获利,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因他清楚知晓谁有怎样的兰花,谁又有需要,不过几句话的事。但他从不介入任何经济利益中。尤其自2005年开始,他便担任江苏省级、乃至全国兰展的评委,更是对兰花的“商业”避之不及,深怕有失公允。他懂兰,也懂交易,之所以抽身在外,不过是想保持一种纯粹。

很多养兰人会将兰花分为三种:一种是台面上的商品兰花,普遍且交易频繁;二是台下的属收藏类的兰花,只在兰友圈子中进行交流;第三种,则是“锁在密码箱里,连老婆都不告诉”的兰花。

但叶军然却常能获得“特殊对待”,别人都不能看的第三种兰,兰友都很信任并欢迎他来看看。因他不涉商业交易,亦不会想要将其占为己有,时不时还会分他一些珍贵的兰草养养,他有时也会收下,保持与兰的亲近,体验过,长成之后,他往往又送回原处。“过眼即我有”,兰花未必需要实体存在才能喜爱,兰早已成了他的一种信念,住在了心中,不会走远。更何况,对他来说,要看兰,要看好兰,多的是选择。

“兰花就像是一面镜子,看兰花,就是在给自己整装,来正自己。这也是一种修行,就是给自己一些更有规矩的自由。一天天过去,当你与兰越熟,与兰越爱的时候,便总能与兰保持合适的距离。那是因为我们在兰花这面镜子前,终于照见了如兰的心境和灵魂!”

叶军然不想给自己冠上“隐士”“生活家”等名号,他觉得人“可以俗,可以雅,可以高尚,可以平庸,但不要把自己排斥于社会之外”。一如兰花,“它是合群花,'和而不同’就好,养兰、爱兰是一个积极的人生态度,最终就是要让一个人浮躁的心静下来,认识到自己,认识到世界,让自己的内心更自由。”他说自己就只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始终保持着健康、快乐、积极的状态。

百花界里,出花蕾到花儿开放,快则几分钟,慢则几日,唯有兰开一花,如人“十月怀胎”。但那“兰花的幽香,常会在你不经意间悄然而至,又在你不经意中飘逸而散,留下的却是无穷的回味和清清的余音”。

总编丨邓雪松

主编丨林育程

执行主编丨程香

本期作者丨吴少菊

资料来源丨《中国古典家具》2017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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