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的鸣叫

乌龟的鸣叫

文/杨荣

一向不喜欢小动物,有嘴的东西养起来太麻烦。女儿一路长大,养猫,养狗,养兔的方案提出无数,全都被我一票否决。有一年,女儿又突发奇想,要养一只乌龟,决然的,全然不顾我的独裁反对,十五元钱买了一只乌龟带回家。

最初养龟的,是一最小号的鱼缸,高不过十多厘米。四壁光滑,敞敞亮亮,倒一些清水进去,扔进乌龟,便四脚蹬开,徜徉起来。

恰在此时,她叔叔知道了她的愿望,不远千里,打工回家途中,把一只龟装在口袋里,几经颠沛流离,带回了家。这样,我家一下子添了两个新成员。新龟也住进了鱼缸。我想,它们应该是喜欢这个新家的,小小的龟,对生活的期望值能有多少呢?而原本孤独的龟有了伴,按人的思维推理,方寸天地里也不再寂寞了吧?

人说“缩头乌龟”,这两只龟可不太爱缩头,有时候老公会轻轻地拍一下它们,希冀看头缩进壳里的样子。两只龟也不过把弹簧样的脖子缩一缩,像挨打的孩子,自然反应而已。

民以食为天。其实,带嘴的莫不如此。给乌龟买了专用的食粮,很方便,也很干净,颗粒状的,定时投放即可。没有口味区别,乌龟的嘴可不像人一般刁。

渐渐发现,乌龟是有思维的。每每老公、女儿过去,乌龟便像嗷嗷待哺的婴儿,急切地随他们转来转去。起先,老公不信,专门做了实验。从一个方向到反方向,乌龟在狭小的天地里迅速转身,四脚并用,这速度,在平地上,和兔子赛起来,雌雄不一定是谁呢。而对我,乌龟便有点漠视。谁亲谁疏,乌龟和婴儿一样,可分得清呢。

吃饱后,两只乌龟便会把头转向窗户一面,久久地,看外面的世界。

我渐渐接受了这两小家伙,而女儿的热情日益褪去,在我的提醒下,偶尔投几次食,证明自己还没有忘记曾经的坚持。照顾乌龟的重任,落在丈夫身上。换水,还得给他们“洗澡”,免得成为绿毛乌龟,让人厌弃。“好臭啊!”老公捂着鼻子叫。是啊,吃了就得拉,添一口就有一口的麻烦,我再次絮叨,要不放了或者送人?

但女儿坚决不让,热情褪了,占有的欲望还在。好在,有勤劳的老公。

日子在平静中滑过,突然发现,乌龟竟然大了一圈。像看到自己亲手侍弄的庄稼有了好收成,每个人都有了成就感。父亲说,乌龟是两栖动物,应该放一些石头进去,不要老在水里泡着。女儿依言找了几块鹅卵石,放进鱼缸。但很快发现,乌龟蹬的咣里啷当,动静太大,只好又把石头扔出去。但不管是一栖还是两栖,乌龟的生命力还是那么强,怪不得叫长寿之王呢!

乌龟是有灵性的,石头事件很快给予其灵感。恃强凌弱,弱肉强食,在动物界原来也是寻常。有一日,鱼缸里水花四溅,大一点的龟把另一只摁在水里,成功在诺曼底登陆。胜利者骄傲无比,在践踏另一只龟的尊严后,更上一层楼,挺长脖子,看到了更多的风景。失败者最初还会挣扎片刻,后来便习以为常,听之任之了。老公有时会充作维和部队,给欺负弱小者一脑锛,赶下去。但霸权主义还是执着地一演再演,而弱小者也太不争气,干脆做了缩头乌龟,忍气吞声,暗自饮泣。

于是,便有了永恒的风景。一只龟蹲在另一只龟身上,高者瞭望,低者平视,长久地,三四个小时不动。有时,猛回头,我以为那是一块化石,一尊雕塑。有时,也会期望大龟的修养提高,会偶尔和小龟换换位置,毕竟,两只龟厮守了这么久,感情基础应该很深了吧!但乌龟也会嘲笑我的天真,强者永远是强者,弱者永远是弱者。奇怪的是,强与弱之间,居然也有和谐。

动物的欲望一如人类,永无止境。大龟竟然试着把前肢搭在鱼缸壁上,像小孩的手牢牢抓住,在女儿的尖叫声中,居然就做了个跳马运动,“啪”的一声,掉在了窗台上。我是不敢触及它的,刻不容缓之际,英勇的老公两指头一捏,又把它抛回水中。大龟短暂的潜水后,探出水面,绿豆样的眼望着我们,一脸的无辜。你能猜到动物的智慧有多深吗?

这样的尝试一次比一次多。女儿给鱼缸盖上书,盖上字典,只露很小的缝隙。但乌龟还是能制造出极大的动静,有时成功翻越,有时掉回水里,乐此不疲。乌龟要变青蛙了?女儿诧异无比。

小鱼缸是再也呆不住了,换一大的?妈妈把家中闲置的一旧式鱼缸拿来,缸身有二十多厘米,下面还有托。这下万无一失了。加了水,把乌龟放进去,蜗居变别墅,是人都不会折腾了吧?

乌龟真的安静了,除了饥饿时,滑滑水,找找食,更多时,一动不动。曾听到过这样一句话:人之绝望,莫若盯在玻璃上的苍蝇,看得到光明,却寻不着出路。乌龟的绝望应该更胜于此,光明触手可及,出路就在眼前,但被人一次次堵死,一次次加高,眼睁睁的,希望被“噗”一声吹灭。若如人之脆弱,乌龟也必悬梁、投河百次了。但乌龟选择了不作为,退回来,沉默,守望。

书上说,无可改变的事实面前,不妨选择接受。是啊,不接受又能怎样?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女儿对我的担心不以为然。但鱼之乐,是自然之乐,自由之乐,巴掌大的囹圄里,会有什么快乐可言?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养了三年多的龟,一日夜里,突然鸣叫起来。短暂的,只有一个音节,似雁鸣,似牛哞。我们都以为听错了,侧耳再听,哪里错了,真的是乌龟叫呢!

乌龟是不是在哭?女儿问。

或许吧。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三四天,乌龟又沉寂了下来。但我们都知道,乌龟还是会叫的。

是把乌龟留在鱼缸里,颐养天年,还是放还自然,在自然法则中,痛并快乐?追根究底,我们宠护的,还是人类自己。爱与不爱,都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何时,我们问过动物的感受?

女儿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收养行为,矛盾着,斗争着,我期待着女儿可以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作者简介:杨荣,系繁峙二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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