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散文]NO.10蒲恒旭作品选
[作者简介] 蒲恒旭，四川乐至人，隐身于成都。一个普通文学爱好者、读者，偶尔也写写文章，发发牢骚。闲暇时写《蒲恒旭寓言》系列、《聊斋遗风》系列，偶尔也写写诗歌散文等。
我的爷爷在我父亲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对外祖父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他瘦高的身材，总是穿着蓝色的中山装，扣得很整齐，一顶蓝色的帽子也戴得很端正，像军人一样。
在我的印象中，他的话不多，很严肃，偶尔也侃侃而谈，说得最多的都是一些做人的道理和一些相关的故事。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小学，道理听起来很枯燥，故事却听得津津有味。他也会讲一些周边的奇林怪石、庙宇庵堂，我便会央求他带我去，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不过有些地方太远，我总是兴冲冲地去，趴在他的背上回来。
每次他离开我们家，我都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像是失去了那些小故事，又像是失去了那些奇林怪石。我总会跟在他的后面走一段距离，他会蹲下对我说：“回去吧！过几天我又来看你！”我便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小，直到消失在远方后才回家。
后来，我的年龄稍大一些，便一个人去外婆家，那真是人间的天堂，与表兄一起收集杂志上的图片，有时我们会因为同一张图大打出手。这时外祖父总会责怪于表兄：“小兵，弟弟是客，你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吗？”所以，那时候我总会以客人的身份而感到骄傲。
外婆家旁有一个什么官窑，有很多烧制不成功的瓷器都会被扔到斜坡上，久了，遍坡都是，偶尔也有一些完整的，背着外祖父和表兄一起去寻“宝”，再刺激不过了。
当然我也会央求外祖父带我出去玩，比如去千佛岩数菩萨，听说千佛岩里有一千个菩萨，但怎么也数不清，不是多一个，就是少一个。也有安静的时候，比如坐在他的对面，看他一个人打长牌，或者看他编竹器。这时不用担心会因为有人叫我名字没听见而受责备的。
每次回家，外祖父都会送我，我们一起走过铁板桥，刘家湾，唐家坝，云台水库，翻过塑有观音像和井龙王的凉水井，再下个有悬崖的坡，就可以看见家了。他便停下与我作别，我每过一道田埂便回头去看，他依然站在那里，只是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后融入了暮色中。
再后来，我上中学了，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了。九六年中考刚完，就收到母亲带来的消息——让我去看看外祖父。
到了外婆家，先见到了三舅娘，她说外祖父本是高血压，一个月前砍竹子做篾货，摔倒后瘫痪在床，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如今已不能说话。
外祖父听说我来了，非要从床上起来，舅娘将他扶了出来，坐在凉椅上。他很瘦，眼睛深陷，颧骨高凸，嘴唇颤动，一直盯着我。他还是戴着那顶蓝色的红军帽，着中山装。这突然的落差，让我有些接受不了，眼眶很快就湿润，但没敢流下来，只是小声地叫了几声“外公”。他右手的指头卷缩了几下，一定是在回应我，我忙双手握着，半蹲在他的椅子旁。他的手，有些凉，筋脉裸露，还不时会抖动一下。袖子很整洁，衣领也扣得很整齐，像军人一样。灰白的胡子约半公分长，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出气，又像是要说话。眼珠有些灰暗，但很有神。在他的瞳孔里，我看见我的影子，正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慢慢变成那个蹦蹦跳跳的儿童。
那天下午，他斜躺着，我握着他的手，坐在旁边，就这样一直静静地呆着，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黄昏我起身向他告别。
在我向他告别的时候，他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得多，没有刻意去握紧我的手，只是示意舅娘把椅子放在门口，要看着我离开——让我从那个蹦蹦跳跳的儿童又变回风华正茂的少年。
我向他鞠了一个躬，没敢抬头看他，想到这也许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了，我的眼里已装满了泪水，又怕它溢出来，打湿了这原本平静的地。但在我转身的时候，它还是滚落了下来，我不能回头，只能像很轻松似地向前走。我能想象我的背影在他的眼中是怎样一点一点地缩小，变模糊，直到消失。我无法想象他此时的感受，也许，也如我一样，是一种被时间撕裂的痛，看不见，也听不着……
没过多久，便传来噩耗。从那以后，我也没再去过外婆家。很多年来，我都想去他的墓地看看，但因种种原因，只好作罢，从他那一面看来，便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
真快，他已经离开我们二十二年了，但他并没有走远，他的背影一直都在。蓝色的帽子，像他的爱，一点没褪色；笔直的中山装，像他的人格，一点没变形。
2018.11.08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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