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鲁智深:我的幽默,你不懂

那天,正好是农历八月十五。

杭州六和寺外的钱塘江,显得不淡定了。一年一度的钱塘江大潮,如期而至。

众多僧人正在拟定旅游计划时,突然发现,鲁智深拖着他那把六十二斤水磨镔铁禅杖重型武器,大叫着“给洒家杀!”,一下子冲到门口。

大家吃惊不小:“师傅,你这是闹哪样?火避避的。”

鲁智深说:“一个二个耳朵有问题啊?战鼓响得那么凶,显然有烂贼打了过来,不杀出去还等啥?”

大家恍然大悟:“我的那个晕哦!师傅,是你耳朵有问题。这是钱塘江的潮信啊,你读书少,我们不得骗你。”

“啥子舅子玩意儿叫潮信?”鲁智深暗暗一惊。

听了大家解释后,鲁智深一拍大腿:“这下好耍了!我的老师父智真长老曾经给我说过四句偈言,第一句是'逢夏而擒’,我就在万松林里活捉了个夏侯成;第二句是'遇腊而执’,我就生擒了方腊。今天正应验了他说的第三句'听潮而圆’和第四句'见信而寂’。刚才你们说潮信,我估计就要圆寂了。”

“对了,我读书少,啥叫圆寂?”

大家回答说:“佛门中的圆寂,就是挂了的意思。”

鲁智深说:“死就死嘛,搞得那么文雅,我还差点没省起。来,我最后安排两个事情。你,帮我烧一锅热水,我要洗澡。你,去给我宋老大汇报一下,说我要挂了,请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等到宋江带着一队重要班子成员前来探视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

鲁智深面前小方桌上,留有他的一副亲笔颂子(佛经唱颂词):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看了后,吃惊不小:“兄弟,你先莫忙着死!告诉我,为啥你会写字,为啥你会写诗,为啥你突然这么有文化啊!”

可惜,鲁智深再也说不出话了。

要说鲁智深没有见过水,没有见过涨潮的大场面,一点也不奇怪。

他祖籍关西,原本属于体制内人员。

早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种谔)麾下从军,积功至关西五路廉访使(大约等于纪检委员)。后来,小种经略相公(种师道)镇守渭州,麾下却没有将领帮护。老种便将鲁达调拨到渭州,让他在小种的经略府担任提辖官(大约等于少尉排长)。

顺带普及一下知识,读书时候一直没有弄醒豁。

这个“种”字读音“虫”,经略相公全名是“经略安抚制置使”,是一种军职,大约相当于建设兵团司令。种谔和种师道,实际上是两爷子。

关西人性格豪放,张口闭口洒家(其实这个词读“咋家”),大约相当于四川话的“老子”(语气词,用于自称)。这个词和他当不当和尚没有任何关系,大家不要误会。

估计你还记得,在施先生笔下,张口闭口“洒家”的,还有那位最倒霉的青面兽杨志。

后来,鲁智深在五台山出家时,智真长老给他讲课洗脑,核心内容是三归五戒。按照禅宗的规矩,进行正规操作,他只需要回答“能”或者“否”就行了,结果,他没有改过来语气,回复了一句“洒家记得”。弄得大家看了一场笑话。

后来,这“洒家”二字也让他吃过亏。在攻打华州时,他冒充游方和尚搞情报,遭贺太守看出破绽:“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认定这秃驴必须是个强盗,一顿怼打,后果很严重,差点送进重症监护室。

作为和宋江大哥一起操社会的袍哥人家,参与打打杀杀,是基本技能。

李逵杀人,一般操作就是抡起板斧,“只拣人多处排头砍去”。李逵打人,“提起来,拳头脚尖一发上”。看起来很痛快,但仔细一品位,总感觉少了点啥,没看头。

和李逵相比,鲁智深大不一样。

鲁智深捶人,好比文化人写八股文,有一个明显的“起、承、转、合”,过程很重要,也有仪式感,让人看了觉得过瘾。

他在动手之前,按照惯例,先有一个前奏。比如捶打镇关西,三次提要求,让他切不同的肉,还必须要细细地剁做馅泥。前面都还正常,郑屠以为来了一宗大生意,还在小心伺候,却不料,一番操作后,鲁智深需要他再剁十斤寸金软骨,不能占半点肉。

郑屠终于冒火了,感觉这不是买肉的,倒是想找麻烦的,于是就不开心地吼了一句:“大哥你特么逗我玩?”鲁达跳起身来:“老子不仅逗你玩,还要捶你!”顺便把两包细肉劈面打去,却似下了一阵肉雨。

下面连续揍了三拳,每一拳都有精到的讲究。

郑屠被揍哭了。

揍到最后,鲁智深明明知道郑屠“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了,却指着郑屠户道:“你这烂贼竟然碰瓷装死,我过后慢慢收拾你。”

这是典型的“且战且走”,有效赢得了脱身时间。要不然,派出所就要来了。

实践证明,鲁智深的头脑“不简单”。

还一次“打出味道”的操作,是在桃花庄。

小霸王周通要强行入赘,主动当人家上门女婿,喝着小酒还唱着歌:“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个娇客”,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鲁智深听刘太公摆了这一段扯淡的故事,其实已经决定帮忙揍人了。但他讲究艺术性,给老爷子扯把子说:“我在五台山智真长老那学得了一手劝人的本事,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能说动,你不要心焦”,竟然让刘老爷子以为遇到了活佛救场。

接下来,就是鲁智深的表演。

他进得洞房,“把销金帐子放了,脱得赤条条地,跳上床去坐了”。

作为一个出家人,竟然跳上了小姐的婚床,生生的搞笑。后面一番摸爬滚打,效果很好。

只是不知道,鲁智深是怎么忍得住笑的。

很显然,鲁智深每一次动手打人,都和他爱管闲事的性格有关。

梁山英雄,善终的不多,鲁智深是其中一个。如此看来,喜欢管闲事,可能有助于长寿。

他打周通其实只是偶尔遇到了,本来也没他啥事,只是为打抱不平,主动把这事给包揽了。打郑屠是为了救金翠莲父女,这父女俩与他只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他却一救到底。

热心还是有好处的。

在东京相国寺当“菜头”时,几个当地的土贼想算计他。其实鲁智深早就看出他们来者不善,却并没有马上扁整他们,等到两个泼皮前来抱脚时,才一脚一个,将他们踢到粪坑里去,“两个一身臭屎,头发上蛆虫盘满”。

后来在野猪林救林冲,也是一直闷着不开腔,忍了一路,千钧一发之际,才来个“说时迟,那时快”。

鲁智深应该是个文盲,要不然,不会混在人群中“看”榜,围观凑闹热。因为那上面是写的“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的官府通缉令。

他的语言相当低俗,张口闭口“洒家”也就算了,还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问“敢问阿哥,你姓甚么?”而坚决不是说“请问官人,尊姓大名”。

他高兴或者是冒火了,还喜欢骂“直娘贼”、“搞个鸟”。

最有意思的是,他竟然以和尚身份“指着和尚骂秃驴”。智真长老对他讲的那“三归五戒”,他这边耳朵进去,那边耳朵出来,还到处发朋友圈“洒家不忌掌酒,遮莫甚么浑清白酒,都不拣选,牛肉狗肉,但有便吃。”(酒随便喝,肉随便吃,我这人很随意的)

他与一位坐禅和尚对话,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和尚说:“善哉!”智深道:“团鱼洒家也吃,甚么'鳝哉’?”和尚道:“却是苦也!”智深便道:“团鱼大腹,又肥甜了,好吃,那得'苦也’。”

那一次,鲁智深醉打山门,毁坏基础设施无数,弄得群众意见很大,但又无可奈何。弄得领导很生气,还有点下不来台。五台山住持智真长老,只好用“此人将来正果非凡,你等都不及他”来打圆场。

施先生在第九十回写道,鲁智深破辽归来,五台山故地重游,“将出一包金银彩缎来,供献本师”。这是他历年来战功所得赏赐,算是赔偿当年闯下的大祸了。

梁山好汉被招安后,没有几人得了善终。鲁智深是少数例外中的一个,这得益于他的清醒。

方腊被鲁智深“一禅杖打翻”,待宋江要向朝廷请功,动员鲁智深还俗为官时,鲁说:“酒家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矣!”

最后,鲁智深在杭州六合寺闻钱塘潮声,坐化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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