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曼卡：一个自由的道统

萨拉曼卡：一个自由的道统

© 菁城子／文

编辑：瑞秋的春天

☄ 现代经济学的发源地在西方。历史学家通过不断上溯发掘，往往有令人惊喜的收获。萨拉曼卡学派的发现，就是这项发掘工作的巨大成果。（图：萨拉曼卡大学图书馆）

经济学是一门事关自由的学术。追寻自由传统，中国人经常到老庄杨朱那里寻找。除了“无为”“贵我”只言片语和简单发挥，很难找到系统阐述，更没发现经济学理论。有关经济学的飞鸿雪爪，都湮没在浩繁卷帙里。

西方人比较幸运，他们的古希腊文明保有系统的经济观念记录。现代经济学的发源地在西方，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通常被认为是经济学成其学科的起点。历史学家通过不断上溯发掘，往往有令人惊喜的收获。萨拉曼卡学派的发现，就是这项发掘工作的巨大成果。

萨拉曼卡学派出现在16世纪的西班牙，以萨拉曼卡大学为中心。这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大学之一，起初只是神学修道士的静修冥想之地，因此又被称为经院哲学派。由于美洲金银的开掘运回，当时欧洲以西班牙为起点，出现了一波涟漪似的价格上涨现象。这种现象引起了修道士们的兴趣，他们开始研究价格。

校训：众科学原理皆授之（Omnium scientiarum princeps Salmantica docet）

价格如何产生，它受哪些因素支配？当时社会对价格之认识，犹如现在很多媒体，是成本之上合理利润的定价。超出“合理”之限，就不是“正义价格”。萨拉曼卡的学者认为，价格和成本无关，它由供需状况决定。只要没有垄断和诈骗，自愿交易形成的价格都是正当的。这种观念不是灵光一现，而是有清晰的说法。关于萨拉曼卡学派，这段文字经常被引用：

“那些试图以贸易或生产中的劳动、成本、或风险来测量正义价格的人，都犯下了极大的错误…因为正义价格是取决于货物、商人、和货币的充足或短缺…而不是来自成本、劳动、与风险。”

之所以先说价格，乃是因为对价格不同理解往往是学派的分水岭。萨拉曼卡学派之后两百年多年的亚当·斯密，他被公认为是自由市场的支持者。对于价格本质，斯密的看法却大有问题。

亚当·斯密继承的是经济学家配第（William Petty）的思想。配第认为，两样东西之所以交易，乃是它们所需劳动时间相等。这种相等东西就是“价值”，配第称为“自然价格”。斯密在《国富论》所举例子，不是别针就是钉子，通过比较其“制造时间”论述“交易和分工”的好处，这并非偶然。

从说理角度看，这或许方便人们理解自由市场的好处，但却意外开启了“剥削论”的后门。正是通过对劳动价值论的发挥，马克思对资本家大加挞伐。马克思的价格理论源于亚当·斯密，这是多么让人尴尬的遭遇啊。

萨拉曼卡学派对价格的理解，摒弃成本和劳动，完全归结到供给和需求。这和正确经济学已非常接近了。萨拉曼卡的学者由此推论，西班牙通货膨胀仅有一个原因：金银太多。据说他给西班牙帝国提出遏制通胀的建议，可惜史载不详。

萨拉曼卡学派同时提出，利息是由人的时间偏好引起。假设事物不变，人们总倾向于当下而非未来拥有产品。借债产生的利息就是用于补偿借贷引起的偏好损失。这个观点和奥地利学派关于利息的解释不谋而合。

利息并非传统观念所认为的那样，是贪婪象征，罪恶渊薮，更非马克思所言的“剩馀价值”剥削，它根植于人类行为的规律。允许收取利息就是保护商业，鼓励人们投资，这有利于财富增加，丝毫没有什么不道德。在视利息为罪恶的中世纪，这样的理论堪称空谷足音。

这个17世纪的神学院同时提出了很多古典自由主义的观点，例如保护人权和私有财产，反对奴隶制和掠夺战争。在西班牙帝国初兴时代提出这样的观点，无疑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

为什么中世纪的神学院会有一支自由主义的学派呢？我没有解释，或许是有更古老自由思想的启发，或者只是运气。在神学笼罩的中世纪出现这样的学术传统，令人诧异。

我们现在所认识到的萨拉曼卡学派，大多来自熊彼特《经济分析史》和罗斯巴德《亚当·斯密之前的经济学思想》的挖掘。萨拉曼卡学派影响了一批古典重农学派思想者，例如坎蒂隆和杜尔阁。他们放任自由主义的经济观念又深深影响了萨伊和巴斯夏。

到奥地利经济学派崛起时，前辈的光辉已经湮没无闻了。自由的道统却如草蛇灰线，传承不息，寻求人类自由和社会繁荣出路的真理，总会在一些大脑里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