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的对白

作者:孟生旺

零点了。每到夜晚这个时候,我便如约醒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开始面对新的一天。看着灯光下的居所,到处是堆放着的书籍和报纸,那是我唯一的财产和朋友。许多年,我一直和它们在一起,相濡以沫举案齐眉般地生活。它们和我的命运一样,颠沛流离半生,经历七八次的搬腾,遭遇不少坎坷。我爱它们,就像爱自己一样。这些书籍陪伴我几十年了,有的是父辈祖辈的遗存,年龄比我还大。我从小就和它们在一起,从未分离。母亲在的时候,时常整理它们。如今母亲不在了,只我自己一本一本擦拭上面的尘土。
以往,零点到来的时候,母亲常常推醒我说,起来学习吧,看看书,写写字。当时,我还和母亲一起生活在乡村的窑洞。这些年,母亲不在了,我一个人因为生计暂住在城市的边缘,一间简陋的房舍,是我的天地,以书为友,以文为生。
一个人半夜醒来,用枕头托着前胸,趴在床上写我的心灵。黑夜就在窗外,外面很安静,没有一丝人声,仿佛凝固成坚硬的墨块,伫立于我的窗前。人们都睡了,我独醒着,零点来到我的身边,我要与之对话,说给零点的时光听。
零点时分,城市的居民刚刚停息了夜晚的活动,一栋一栋高高低低的楼层方格里的灯光轮番有序地开始陆陆续续熄灯了,直到最后成为一幢幢高大的黑影矗立在天地间,宛若一堵黑越越的城墙矗立在街道的两侧,悄默无声。路灯发着橘红色的光芒如夜晚睁开的眼睛,一整夜守候着城市,亮光闪闪。我没有拉下窗帘,只用半张纤维板挡住多半个窗户玻璃,留有一小块供我不经意望夜景的地方。黑夜就在身边,很安谧,许多个家庭进入甜蜜的梦乡度着良宵,很幸福。
造物主公平地把世界分为两半,一半白天,一半黑夜,谁也不挤兑谁。白天的时光,我忙忙碌碌上街做自己的事情。那时白花花的阳光就在头顶,天地一片明耀,满世界都是琳琅满目的广告牌鳞次栉比地排立着,给人以商业高度繁荣的景象。时序进入冬天,一点绿意也看不到,但铺天盖地的宣传画就是人们行走在冬天里面对着的春意,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林林总总,装点着城市的景致,叫人感到城市生活的朝气蓬勃和发展潜力。看破红尘的人一眼能看到黑夜无时不刻的存在。想想这个来来去去的世界,有多少人从黑夜里来,走过短暂的阳光历程,回到黑夜,从此永不复生。黑夜带走了他们的全部青春。我曾经熟识的友人,不是很早就离开这光明的人世到深不见底的黑夜报道去了,很悲怆也很可怜。站在阳光中,就能感知到黑夜的恐惧和可怕,令人不寒而栗。一直以为黑夜是比白天的时光漫长一些的。白天里,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的《道德经》为我们指明了白天里的诱惑。到了黑夜,一切的恣意妄为或许会因此止住了行径。黑夜能让人沉思,让人酣然入梦忘却烦恼。因为黑夜是一张无形的大幕遮住了世上一切的肮脏污秽,还给世界的清名。黑夜可以让我们静下心来,审视自我的得失或长短。
零点是二十四小时的起点,也是新的一天的起点。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呢,而又从零开始?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也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生虽说是衍生的意思,但还有开始的理解。大约有了时间的刻漏记录,古人都是从一而终,从一开始的。对于阿拉伯数字,印度人的聪明远远大于我国。古印度人不但发明了阿拉伯数字,还发明了数位。零开始真正应用到实践中。零的应用最早大概是从时间上开始的吧,中国人叫白手起家,两手空空。要有建树,就得千辛万苦,从最初开始,从零开始,就像我的宿命。眼看爬上半山腰,就要看到自己的目的地了,忽然被沿途丛生的荆棘绊倒了,一头栽下来,饭碗也摔得稀巴烂了,什么也丢了。有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在屡次遭遇跌倒后,又逢四面楚歌,人所共笑。墙倒众人推,谁也不肯助一臂之力,都袖手旁观,这样的命运极其凄凉。看来,从零起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很不容易挣脱苍白的束缚。即使好不容易迈出第一步,也极易踅回原点,重头再来,真是无奈而无法,谁让你原本就一无所有又经不起折腾呢?
可见,从零开始其实就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又有多少人由此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万事开头难,的确是所有人追求梦想的经验和总结。零其实比生活的实践更加难上加难,零是空洞无物的代名词,甚至是天方夜谭的神话。在数学上,零的确表示没有,还表示序列;在物理上,零仅仅能表示出温度,这时的零度是有意义的。水能在这个温度结成冰,零度是水的最低温,也是冰的最高温。零度不是物质的最低温度,零度是冷热的制衡点。零应用到生产生活中,能起到提示作用。各种各样的仪表上都标有零刻度,代表着各自领域的界线与意义。有钟表的人家,时间到了零点,钟铃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报点声,有节奏且有暗示。时间不会停下来,零点还会马不停蹄,周而复始。而我们的生命的空白却不是无限的零点,是流星划过的一瞬间。看看多少名人,走过多少辉煌的历程,历史转瞬即逝,只在史册上留下点点滴滴的记录。即便有时是详实的,我们也只能作模糊的认知与体味。而普天下的凡夫俗子,历史甚至是一抔黄土,无情地将他们的身形,声音,容貌彻彻底底完全掩埋,后人无从知晓一丁点的信息,等于给生存过一世的他们给予彻底的否定,这样的人生用现在的话说等于零。无钟表的人家,不掌握零点到来的瞬间,甚至连夜晚的时间也不去刻意地约莫,浑浑噩噩一辈子,他们活着轻松而飘然,没有烦恼,无忧无虑。他们是平民百姓,他们是下里巴人,他们没有对人世的深刻理解,他们因而就没有时间观念,也就以笼统的黑夜白天记录自己的一生。活着倒也潇洒,无牵无挂,坦坦荡荡,这就是一种零零散散的人生。有时候,他们也会做出成绩,并有建树,但他们不看重功绩成就,不把自己当回事,但他们的人生不等于零,靠得是人生的机遇和幸运,我们不能予以否定这样的事实。只是承认有时间观念的人,他们的成就多一些,无时间观念的人,他们的成功少一些而矣。不管什么样的人生,都要走过时间的零点,毕竟零点有意无意地开始记录一个人的一生轨迹。零点前后,是新的一天时光的初来乍到,尚处在茫茫黑夜当中,古人智慧地将这段时间称作子时,子为十二地支之首,很科学地把一天的时辰予以区分定义。这一时刻就是人们普遍认同的半夜。正值茫茫长夜,日子已经交替,但光明尚很遥远。零点过后,依旧是漫漫长夜,不过,黎明就在长夜之后了。
有时候,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奋斗一辈子的人们,到头来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有成功,还是等于零,老大徒悲伤。零,说小了,不值一提,毫无意义;说大了,无所建树或成功。看看古代多少文人一辈子为仕途孜孜以求,最终以失败告终。像才高八斗的蒲松龄,考了一辈子试,到七十多岁仍旧锲而不舍求取功名,还是名落孙山,仅仅是一个秀才的身份。即便《聊斋志异》流传千古,但人们仍为他的命运扼腕叹息。零是冷酷的,像一幅生硬的面孔,就是千辛万苦地努力拼搏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是既定的事实,功亏一篑,功败垂成。可见奋斗并不等于成功,到头来空梦一场,和零一样。
零的悲剧显而易见。人们做某件事,为防止失败的苦果,往往化整为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减少有目共睹之下的失败感,于无声中悄然前行。零点时分,正契合了夜晚的天机,提起神来,一鼓作气,从零点出发,虽坎坷不断,但只要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底气加毅力,百折不挠,就会迎来半夜之后的太阳,零也辉煌。
【作者档案】

孟生旺,山西晋中人 1994年开始写作 先后在《乡土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文学》,《苍生文学》等多家国内刊物发表数十余篇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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