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哥的幸福生活

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法】奥古斯特·罗丹

完美只是人们所祈求的一种精神寄托,真正的完美总是可望而不可及。犹如佛法倡导的极乐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即使修行到相当程度的高僧,也末必能描述得清,可想而知,对于食人间烟火的人只来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尘世的完美就类似佛门的这么一种境界。

然而,缺憾总是无处不有、无处不在的。只不过,所谓幸福的人缺憾少些,不幸的人缺憾更多些而已。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盟兄弟——坤哥。

在我和大多数人看来,坤哥当属不幸的人。

坤哥是我小学最要好的朋友。那时我们一同画画、拔草、嬉戏。在所有我们一起进行的活动中,坤哥都是出类拔萃的。他画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不仅颇使同龄人嫉妒,而且还得到许多大人的青睐,许多人家张贴着他的画作。至于说拔草,他显得更加神通,只要跟他去,总能满载而归。最让人惬意的,是他的幽默、滑稽和开朗。他学王景愚的吃鸡,惟妙惟肖;他学村西头哑巴艺人的表达方式,让人笑得愎疼。总之,在当初的记忆中,坤哥是了不起的,甚至我认为,只有像坤哥这样的人,将来才有可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但是,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由于残疾而带来的巨大缺憾——罗锅。

到了十五、六岁,坤哥就过早地辍学了,但他仍不间断地习画。中学毕业时,我已长成一米八几的大个,而坤歌依旧佝偻着身躯,仅有一米多高。尽管个头没长,但坤哥的画技却令人赞叹。他画的中堂和影子(春节用于祭祀的布质画)在十里八村享有盛名,每逢春节,总有人络绎不绝专程赶到坤哥那里去索买。干娘为了使坤哥便于操作,把两间东房收拾出来,让坤哥使用。由于总有人去,加上坤哥天性乐观风趣,冬闲时那里几乎成了光棍汉们的乐园:喝酒、聊夫、掰腕、擎石碑、比做俯卧撑,好不热闹。就连全村仅有的几面大鼓,也寄存在坤哥那里,—是放心,二是使用起来方便。当然,坤哥是深谙敲鼓的技艺的,尽管他敲鼓时脚下要垫着很高的凳子,但看上去却很风光,神态、花样和响亮程度,几乎无人能及,只要有他在,其它街的后生们总是甘拜下风。

随着年龄的递增,烦恼便多起来。我当兵探亲每次回家,干娘总对我哀叹:“像你坤哥这样,可咋办?”我知道,干娘指得是坤哥的婚事。尤其我和另外一个盟兄弟季振山都结婚成家并有孩子之后,干娘的这种忧虑就日趋强烈。我怕坤哥难受,就安慰他们:“娘,你不用担心,像坤哥这样的为人和手艺,谁嫁给他谁有福。”话虽这么说,但真正解决起来,却并非那么简单,人家女方一见到本人,尤其弄清他有残疾之后,就惟恐避之不及了。

后来,坤哥到北京一家饭店打工,他的能干、善良和聪慧,赢得一名女服务员的好感,但最后一征求家长的意见又泡汤了。万般无奈,干娘托人给坤哥介绍了一位有轻度精神失常的离异女子。刚结婚那几年,女的总向外跑,先是坤哥自己找,后来全家帮着找;为防止她出走,把院子垒上墙、大门挂上锁,但这也并没有限制住疯嫂的行动,两米多高的墙头,她如履平川、翻越自如。在别人看来,这是坤哥的一种麻烦和错误,但坤哥毕竟是坤哥,他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她,给她买药治病,经他长时间的耐心呵护和诊治,现在坤嫂的疯劲基本得到控制,不仅不跑了,还学会了做饭、洗衣服和简便的农活。如今,还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取名为乐乐。

去年春节返乡,我再次来到坤哥家,尽管他的居室不十分富有,但布置得却很有品味:迎门墙上挂的是他自己画的一个玻璃匾;右侧是盟弟季山给他画的一幅极具南方韵致的风景画;里间屋的门框两侧,是他直接画上的一幅对联:“爱花晨起早,惜月夜眠迟,”横批:“风光无限”。最使我惊讶的是,原先由于无暇顾及而枯萎的数盆花卉如今又萌发出满目生机,仙人球毛绒绒堆出盆外,冬青绿油油又添新翠,迎春花枝条舒展翩翩欲舞……

当我爱人掏出送给乐乐的几件礼物和一大包旧衣物时,我问坤哥:“给你留点钱吧?”坤哥忙摆手:“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我生活得很好,什么也不缺。”我和爱人已走出他家门很远,坤哥还领着孩子在胡同口伫立着。

从此以后,每当我看到别人捞钱而心里失衡时,我想起了坤哥;每当我看到别人晋升而产生牢骚时,我想起了坤哥;每当我失意觉得生活没意思时,我想起了坤哥,因为坤哥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不可能没有缺憾,就看你有没有克服缺憾的信念,有没有知足长乐的心态;人的肉体可以残疾,但理想不能残疾,只要你热爱生活,总会战胜不幸,最终得到幸福!

作家档案

王德兴,山东人,居北京,空军大校,曾出版《以各种方式走向你》、《强军梦》等各类专著19部。

责任编辑:白庐 祁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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