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第四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刘望山作品

走姥家

刘望山（河南）

狗记家，猫记路，小孩记他姥娘家。因为我爷爷去世得早，奶奶又跟随在外地工作的姑姑生活，所以小时候最向往的就是走姥家。

我出生在文革开始的1966年秋天。那年头生活条件差，母亲营养严重不足，我呱呱坠地时，脚趾头就像快要脱落的高梁籽，细软的脖子几乎无法支撑自已的脑袋，假如不是一双眼晴还有点灵气，简直目不忍睹。接生婆长叹一口气，幽幽地祈祷:“老天爷可保佑这孩长大成人啊！”尽管如此，我仅靠母亲稀少的奶水和大姐嚼喂的红著面锅饼捡了一条小命，而且胃功能特好，喝水都长膘，野菜生瓜也吃得肚子溜圆，因此落了个“大肚子韩昌”的外号。

按照乡下习俗，婴儿满月第一次出门去姥娘家叫“挪铺”。那天，舅舅用一辆独轮手推车将我们娘儿俩叫回家时天色还早。清风送来阵阵桂香，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像啃草的羊群慢慢地蠕动。喜鹊跳到挂满果子的柿树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仿佛在向姥姥禀报喜讯。

夕阳逗留在黛青色的歪尖老乐山上，给天空抹上一片嫣红。姥姥刚放工就一路小跑，顾不得洗手，劈把将我抢夺过去，浅浅地吻着我的额头:“仿爹穷，仿娘富，仿舅会把高官做，这孩子象娘！”她一只胳膊熟练地托着我，另一只长满老茧的手爱怜地抚摸着我娇小的身体，慈祥的眼睛里渗出些许激动的泪花。真的是血脉相通。据母亲讲，我整天小蛤蟆大腔地哭闹不休，竞鬼使神差地向姥姥献出了人生第一次“媚笑”。

天真的讨好，使姥娆心情大悦。她顾不得理会自己的女儿，很快炖好一碗鸡蛋糕，舀出一汤勺，一边轻轻吹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舌尖尝尝，直到温热合适，才缓缓地送到我的唇边……

印象中，我未曾见过姥爷，姥姥就是家里的天，她的音容笑貌与母亲无异。姥姥慈眉善目，朴实端庄。也许是隔辈亲的缘故，她给了我们与母亲同样的温暖和关爱，却极少嗔责与训斥。唯一差别是姥姥裹了一双小脚，走路、做事不能像母亲那样风风火火。

由于我爷爷做过国民党的乡长，家中曾有几十亩田地，土改时划成了富农成份，父亲为此经常沉默寡言，只会埋头苦干。母亲开朗大方，争强好胜，当姑娘时还是妇女主任。两个人性格反差较大，却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与姥姥的“包办”是分不开的。爷爷曾在姥姥家的榆社寨避过动乱，由于他公正廉明，乐善好施，在方圆数十里颇有威望。姥姥本是大家闺秀，岁月的沧桑又让她明白了许多道理。姥姥看不惯附炎趋势，见利忘义的人，坚信“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古训。她认为虽然父亲成份不好，但人笃厚实诚，便语重心长地劝说母亲：出身不由已，道路自选择。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货车必定有深辙。硬是力排众议，把自已女儿推进了“火坑”。

姥姥家人丁单薄，特别喜爱孩子，对我们视如已出，体贴入微，关怀倍至。我淘气的时侯，偶尔会钻进姥姥怀里，吸吮着她干瘪的奶头，听她哼唱着温馨的歌谣，静静地进入梦乡。至今难忘她让我猜的谜语:“前墙挂俩小葫芦，小孩吃了不许呼”，感到无比的亲切！

过去，人们忙着挣工分，受集体生活的约束，不像现在这样清闲自由，姥姥无事无非很少来我家做客，我们也大都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见到她。有道是小孩不吃十年闲饭，记得我8岁那年初二，母亲帮我换上新衣服，递来两盒点心，笑着说:“今年该你走姥家了！”以前都是大姐、哥哥、二姐轮流去给姥姥拜年，不仅可以享受美食，还能挣到压岁钱（当然得上交）。为此我往往气得小嘴能拴住毛驴，故意拽掉钮扣，踢烂鞋子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怨恨。盼星星盼月亮，哼，终于轮到我了。我顿时象喝了蜂蜜，眉飞色舞，喜不自禁。至于父母的叮嘱，全当成了耳旁风。

姥姥家离俺村12里地，沿着黑河堤往东，穿过十里大坡，遇见一座土窑转个弯就到了。太阳绽开灿烂的笑脸，清澈明净的河面上漂浮着片片白云，麦田仿佛一床巨大的绿毯。走亲访友的人们成群结队，徒步而行，或挑或抬或㧟或拎着罩着馏布的油条篮子，脸上洋溢欢快和喜悦。一串串爽朗的谈笑声和清脆的雀鸣交织成明快的新春进行曲。河湾麦垅里，狡诘的野兔抬着前蹄，竖立耳朵，机警地注视着周围，随时准备逃窜。我宛如脱缰野马，摞蹶撒欢，兴奋不已。走到半路，胳肢窝里渐渐渗出湿漉漉的汗水，两条腿象灌铅似的沉重，挪一步竞是那样费力。

我只得让同伴先行，独自走下二平台，躺到软绵绵的茅草地上，翘着二郎腿稍作休息。凛冽的北风像冰凉的皮鞭抽打在脸上，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一股浓郁的香味从点心盒里散发出来，充满了鼻腔，馋涎不由自主地爬出我的嘴角。那时点心是孩子们十分稀罕的奢侈品，平常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母亲是担心我㧟油条篮子累着了，才破天荒地置办了轻便易携的“珍贵礼品”。后来从哥哥口中得知，父母之前不肯让我给姥姥拜年，不仅担心累伤了腿，还恐怕我年幼无知把姥姥有限的“佳肴”报销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用意良苦呀！我瞅瞅河堤上人们只管匆匆赶路，于是贼心胆边生，飞快地解开用细纸绳捆绑、红油光纸装饰，厚草纸包装的礼盒。小月牙形状沾满白砂糖的点心还没等品尝啥滋味，一猛子就扎进了我喉咙里。我半蹲着舔两下嘴唇，重新捏起一颗点心塞进口中，默默地数了三下，真是闻着香嚼着甜吃到肚里真舒坦！我又取去一颗又脆又酥的点心，慢慢地品尝，并用手作出端杯饮酒的姿势，心想什么大鱼大肉，猴头燕窝，也不过如此罢了！俗话说“亲人恼不透，好货吃不够”，我突然觉得饥肠辘辘，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抓口喃，狼吞虎咽地起来。

我正津津有味地独享美味，一阵旋风掀翻空空的礼盒，我扑过去摁住包装纸却吓傻了，情绪霎时跌入万丈冰窟。我心里小葱拌豆腐一一一青二白，父母之所以不多不少只准备两盒点心，一盒孝敬姥姥，一盒是礼尚往来，专为“回访”准备的。这时，我醒悟只图一时快活闯下大祸，好像霜后的茄子，一手拎着礼盒，抓着包装纸，一只手抓耳挠腮地挪移着脚步。河面长出道道皱纹，流水似乎在啜泣着替我寻找后悔药。该如何向姥姥和父母交待呢？

当脚尖触碰到状似点心的砂浆石时，我灵机突发，一拍大胯:“阿弥陀佛，有了！”我猫着腰，仔细搜查地面，不一会就捡到两裤袋不大不小，像模像样的小石子，然后挑选适当数量装入空礼盒，无论手感和外观，足以乱真，可以瞒天过海。为防备万一，特意将装点心那盒放到上面，重新包扎捆绑，恢复了原样。

还没到村头，我老远就发现姥姥伫立在寒风中，把手搭在眼前不停地朝我眺望。我不由兴高彩烈地扯开嗓门:“姥姥，姥姥一一”一头扑进她的怀里，心中仿佛揣头小鹿，呯呯直跳。

姥姥接过礼物，几缕花白的长发从黑头巾里抖露出来。她脸上依然挂满慈祥的笑容:“赖山，没劲了吧？”

姥姥根本没有在意礼盒的变化，蹲下身来，习惯性地张开双臂，又并拢一起，拍着手亲昵地招呼:“上来，让姥姥背背！”眼角竞爬满了鱼尾纹。

我心疼地将她掺起:“姥姥我已经长大了，可有劲啦！”为了让她放心，还装模作样地表演了金鸡独立，并耍起车轱轮进行证明。“哦，真长大了！”姥姥慌忙把我扯起，她怕我累坏身体。

我挽着姥姥，一步三跳地跨进她的羊角门楼，温馨之感油然而生。姥姥亲戚多，舅舅，表哥表姐兵分几路都拜年去了，家里还有妗子正在厨房忙着擀面皮包饺子。我点头施礼:“妗子好！”妗子起立想抚摸我的额头，因为双手粘满了面粉，只好空划一个平弧“快上堂屋歇会吧！”

姥姥家堂屋明三暗五，座北朝南，尽管茅草房低矮破旧，却收拾得整洁有致。后墙张贴着毛主席像和专门设置的宗亲牌位。她把点心端放在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递来一张木凳，转身掀开簸篱门帘，从里间拿出一个成卷的小手帕。

我抢先一步跪倒在姥姥膝下:“姥姥新年好！祝您健康快乐，福如东海！”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姥姥笑看拍掉我棉裤上的尘土，然后谨慎地揭开手帕，挑了张一元的毛票。见到梦寐以求的压岁钱，我竞做贼心虚，为贪嘴欺骗姥姥而惴惴不安，怎么好意思接受啊？我再三谦让，姥姥沉着脸说:“再不拿着姥姥可真生气啦！”她不由分说，硬是逮住我塞进了我的衣袋。

童年的记忆里，猪肉水饺是我垂涎三尺的美食。这美食只能在除夕和大年初一早上才有幸一饱口福。那时侯，招待客人最好的菜要数油炸丸子和鱼块了。这两道菜也是少数条件较好的家庭具备，客人也仅是象征性品尝一下。所以，这两碗菜蒸来馏去，直到招待完客人才算完成使命。我第一次见识这么高规格的待遇，有些受宠若惊。搁在平时，肯定会放开肚皮，吃个傻饱。而今天因为胃里容量有限，居然食欲不振。妗子给我盛了冒高一碗水饺，我担心剩嘴巴，分与姥姥和妗子大半。姥姥以为我是尊敬长辈的懂事孩子，又挑鱼块又让肉丸，吓得我直出冷汗。姥姥见我开始打饱嗝，可能担心噎着，于是出了一道考题:啥高，啥厚，啥香，啥臭？

我不遐思索地笑笑:“天高地厚，肉香屁臭。”

“也算对！”姥姥停顿一下，温和地启发:“父母高，夫妻厚，饿了香，饱了臭。你说有没有道理？”

我钦佩地点点头。虽然当时并未理解透彻前两句的含义，对后两句却感受越来越深。正如金银财宝固然富有诱惑，不用时反而是个累赘；理想信念虽说空虚，却可以给人无穷的动力。任何事情都有得失利弊，我们在接物待人，解决问题时应当实事求是，因地制宜，权衡轻重缓急。

我毕竞心里有鬼，唯恐夜长梦多。因此，放下碗筷就想逃之夭夭一一早点离开“是非”之地。尽管我很爱姥姥，希望陪她多玩一会，也想见见爱我如子的舅舅。姥姥苦口婆心，好劝歹说也无法留住，诧异地捧了一兜香焦可口的麻叶子打发我回家。她不管我再三婉拒，一直把我送到河堤上才停下脚步。临别她又郑重其事地交待:河边有毒蛇，千万得远点！

我不时回头，姥姥登上土窑，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模糊，消失……

俗话说:网兜子兜猪娃早晚得露蹄一一纸里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正月初六，我用砂石填装的点心旅游一圈，终于物归原主。表哥回访前脚刚走，姊妹6人除我之外，立马不约而同地将点心盒围个水泄不通。还没等爹娘发话，小弟就急不可待地撕开了包装。由于用力过猛，“假点心”散落一地。大伙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一个比一个沮丧。母亲的笑容顿时凝固，脸色变得铁青，恼怒的目光环射一圈，然后摔门而出，大声喝叫:“望山，望山！"

“唉！”我像蚊子轻声哼唧一声，手指绞着衣角躲在大槐树旁边，不敢逃跑也不敢近前。

“点心咋变成石子啦，它长腿了成精了吗？”电闪雷鸣。

我的脸仿佛贴上一层红纸，嗫嚅着:“不知道！”脑瓜几乎埋进勃子里。

母亲一把揪住我的耳朵:“除了你，没人会干这种事！”另一只手抡起扫帚狠狠砸下:“叫你嘴馋！叫你嘴馋！”

我只觉屁股胀得发烫，快要开焊一般。喜爱护犊子的父亲袖手旁观，也不过来搭救；兄弟姐妹更是幸灾乐祸，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娘，别打啦，改啦一一”我忍着剧痛干嚎，却没有哭。因为一个贪婪的人，躲过初一逃不出十五，终究要为自已的行为买单。

事隔一年的暑假，我又随母亲去了姥姥家。这次我撒泼刁闹，费了九牛二虎之才得以留下，度过一段终生难忘的美好时光。白天，我有时在舅舅管理的菜园里看书学习，有时跟表哥一块割猪草逮蝈蝈。碧水蓝天青纱帐到处是我们的天然乐园，竹马柳帽黑旮旯给我们提供排兵鏖战的丰富资源。月光下，我粘着姥姥，点燃麦糠驱赶蚊虫，共赏玉兔舂米，让梦想浸透泥土的清香凝结成晶莹的露珠；煤油灯前，我使劲呼扇着扇子，聆听姥姥讲述小三砍材、悬梁刺骨、精忠报国、王祥卧冰等生动有趣的故事……

非常遗憾，姥姥没等我长大就突然去世了。我因正上小学没能见她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姥姥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她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永远铭刻在我脑海里。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是那么亲切，是那么温馨，那么清晰。

如今，新时代的东风给伟大的中华民族插上了腾飞的翅膀，神州大地处处奏响复兴的号角。我的父母亲已经度过如意快乐的晚年生活，我们兄弟姐妹也都年逾半百，子孙满堂。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我们和全国各族人民一样，正努力拼搏在通往更加美好的征途上。饮水思源，我无比怀念敬爱的姥姥。可以说没有姥姥的成全与关爱，就没有我们这个幸福完美，充满希望的大家庭。平凡乐观的姥姥，让我读懂了：种下愚昧和怨恨必然结出烦恼与是非，心态决定生活的色彩。金钱名利无非是过眼云烟，健康、快乐和亲情才是人生最珍贵的财富。简单自然的姥姥，让我体会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关爱当数人间最醇香的美酒。理解、包容、善待，自然能够打开幸福之门；尊老爱幼无疑是传承优良传统，弘扬文明和谐之风的基石；勤劳的双手和明智的头脑才能扬起希望之帆。虽然我只是千千万万个炎黄子孙中普通的一员，但为了给姥姥填写她期望的答案，为了建设祥和、文明、富强的国家，一定会快马加鞭，只争朝夕。

草于2021年3月

【作者简介】刘望山，55岁，河南省上蔡县人。喜爱文学，现为河南省诗词研究会会员，驻马店市、上蔡县诗词学会会员。

第四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征稿启事

为繁荣文学创作，扶持文学新人，当代文学精选（原天下文摘精选）微信公众号决定举办第四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相关事宜如下：

一、征稿对象：所有华语作家、诗人和文学爱好者。

二、征文题材：不限。

三、征稿要求：每位作者小说或散文限投2篇，每篇5000字以内。诗歌（含古体诗词）限投3首，每首不超过100行，或单首200行以内。散文诗限投3章，每章1000字以内。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须原创，投稿后一个月内没有推介可另投他处。

在报纸杂志发表过或未发表过的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等作品均可参赛。来稿不得抄袭，一经发现，即给予曝光，列入黑名单。

四、投稿须知：来稿须在主题栏注明“精美诗文大赛”字样，附100字左右作者简介、两张作者生活照和详细通联。（特别提醒：在其他微信公众号推送过和不同意授权本公众号独家发布的作品请勿投稿）

五、参赛要求：凡参赛者必须关注当代文学精选微信公众号，跟踪大赛进展情况。同时加编辑微信：zgz19650903，以便到时发放奖金。

有奖征文大赛参赛作品，所有读者赞赏不返给作者，作为奖励基金奖给获奖作者，不足部分由组委会自筹资金解决。

六、征稿推送时间：即日起至2021年7月31日。

七、投稿邮箱：[e-mail]

八、奖项设置及评奖标准：

一等奖1名，奖金500元+获奖证书；

      二等奖3名，奖金各200元+获奖证书；

      三等奖5名，奖金各100元+获奖证书；

优秀奖10名，获奖证书。

      在作品质量符合推送条件的前提下，依据阅读量、赞赏量开展评选。自作品推送之日起，一个月内阅读量达到500后，每超过100记1分；赞赏量达到10笔（每笔5元以上有效）后，每超过1笔记5分。按得分多少评定获奖等级。作品自推送之日起一个月后增加的阅读量和赞赏不再计入总分。

声明：一切未尽事宜，本次征文大赛组委会享有最终解释权，不认同以上条款者勿扰。

      第四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组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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