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草原 等|中国地区之间的市场分割：基于“自然实验”的实证研究

改革以来，中央与地方的财政关系经历了从高度集中的“统收统支”到“分税制”的转型，这种以“财政分权”为核心的制度变迁将经济利益引入了地方政府的目标函数，重塑了“央-地”政府治理模式，在优化激励机制、推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也引发了行政区域之间以邻为壑的市场分割现象。对中国地区间市场分割的初期研究多以定性描述为主，Young（2000）较早地将这一问题引入了实证研究领域。由于任何妨碍自由贸易的政策都会影响地区间商品市场的正常套利，进而违背“一价定律”，导致地区间的商品价格呈现非一致性，因此Young（2000）试图利用地区之间商品价格的发散现象为市场分割提供经验依据。这一重要观点引起了中国学者的广泛关注，不少研究沿着这一逻辑思路，结合Parsley and Wei（1996）发展的相对价格分析方法，在进一步细分的商品价格数据基础上，通过观察地区间相对价格的离散程度及其时间趋势来推断市场分割程度的演化路径（桂琦寒等，2006；陆铭和陈钊，2009）。事实上，基于一价定律的“相对价格法”已经发展成为测算地区间市场分割的主流研究范式。这些采用相对价格法的研究文献为我们判断中国地区间市场分割的程度及趋势提供了基本的统计学依据，但是，该方法长期以来存在着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在造成商品价格离差的因素当中，既包括地方政府过度竞争引起的制度性分割，也包括由于空间距离、信息传递、基础设施等商品流动中的摩擦性因素形成的非制度障碍，尽管相对价格法在理论层面通过引入“冰川成本”模型对一价定律进行了修正，却始终未能在实证层面真正地剔除“冰川成本”等摩擦性因素带来的干扰。由于不能对“总分割效应”实现有效分离，使得引起分割的制度性因素混杂在各种摩擦性障碍之中而难以识辨，这不仅影响了研究结论的可靠性，误判了真实的分割程度，而且将现有研究拖入了一种结论和前提之间需要循环论证的逻辑窘境：研究者必须首先预设市场分割的存在性，然后才能依据时间轴上商品价差的发散或收敛趋势来推断分割程度的趋向。针对现有研究方法的不足，本文基于“一价定律”，利用中国行政区域分界线（省际分界线和地级市分界线）附近商品市场的空间近邻特征构造了一项自然实验，通过空间相邻配对和样本修剪，有效剥离了商品跨地区贸易中的各种摩擦性障碍，纠正了当前主流研究范式中的方法缺陷，为商品市场在不同行政区域之间的“制度性”分割现象提供了更为直接、有力的经验证据。基本思路是（以省际分界线为例），在每一条省界线附近，以“跨省相邻”的地级市配对作为实验组，而以“省内相邻”地级市配对作为对照组，空间近邻特征首先保证了商品流动过程中的摩擦性障碍在实验组与对照组之间的相似性。   进一步，通过引入一系列衡量地级市层面经济社会发展情况的特征变量作为协变量，使用样本修剪方法最大限度地剔除了城市之间的“经济地理”差异，提取出一个符合自然实验随机性要求的子样本，经过样本修剪之后，两组之间唯一的系统性差异，仅在于实验组的相邻地级市之间“多了一条省际分界线”。基于这一新的识别策略，利用地级市和部分县区的分类商品价格指数，有效分离了不同行政区域之间商品市场分割中的制度性因素和摩擦性因素。实证结果显示，“省际分界线”两侧的商品市场的确存在显著的分割效应，但当我们将同样的实验思路应用于“地级市分界线”附近时，却并未发现市场分割的迹象，这意味着中国行政区域之间的市场分割主要体现在省际层面。在省份之间商品价格的总离差中，由行政分界线造成的制度性分割的贡献为9.07%，剩余超过90%的离差则来自摩擦性因素，这意味着如果不能有效剥离摩擦性因素造成的影响而将价格离差都归咎于制度障碍的话，将会严重高估商品市场的地区分割程度。进一步对省际总分割效应进行逐年分解后发现，2001—2015年间行政区域之间的市场总分割效应下降了50.63%，其中制度性分割下降程度更大，达到60.48%，表明国内市场整合程度已经得到大幅改善。由于有效区分了市场分割的不同来源，本文自然实验的测算结果为进一步推动国内市场一体化提供了更为准确的政策参照。我们的研究表明，目前省际制度性分割的效应已相对较小，造成地区间商品价格偏离“一价定律”的主要因素是摩擦性分割。因此，通过促进地区之间交通基础设施的连通性、改善物流储运条件、利用数字平台降低跨地区的搜寻和匹配成本等途径，可以进一步削减市场摩擦性因素造成的地区间贸易障碍。作者简介

马草原，西安交通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发展经济学、劳动经济学、宏观政策评估。近年来在《经济研究》、《经济学》（季刊）、《管理世界》、《世界经济》等期刊发表多篇论文。

李廷瑞，西安交通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发展经济学、宏观政策评估。

孙思洋，西安交通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发展经济学、劳动经济学。

《经济学》（季刊）编辑部电话：[phone]Email：[e-mail]网址：https://ceq.ccer.pku.edu.cn用国际规范的方法，研究中国的本土经济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