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克友｜檐上燕

春天来了，我总是惦记着燕子。

住的楼房并不高，只有四层。每年春暖花开，姹紫嫣红的时节，我都要站在阳台上极目远望，搜寻湛蓝的背景下那舞动的燕子身影。总是幻想有些许燕子，与我为邻，或脉脉含情，或轻启朱唇。然而失望，还是失望，这些燕子“倏”一声从阳台的上空一闪而过，飞向无边的天空。

也许是它们还恋着旧家，也许它们适应不了这混凝土的冰凉。看到空中旋舞的矫燕，我恍惚回到从前的时空里，熟悉的燕子排着队，挨着个儿从我心头滑过，勾起了燕事燕景。

一阵细雨，春迈着轻巧的脚步，腼腆而来，吹青了草，吹绿了水，润湿了土地，润热了空气。

耷拉着一冬的草，从泥土里拱出嫩芽，一不小心染青了头。沉寂多时的溪水苏醒了，绿绸似的水面飘着几枚树叶缓缓地流向远方。岸边几株老柳，柔软的枝条上爬出一个个绿色的风铃，挤眉弄眼地张望着新奇世界。

“七九冰河开，八九燕子来。”初春的天空是明净的，初春的人是敞亮的。放学后，背着书包的一群屁孩，家都不回，沿着弯曲的田塍，一窝风地扑向红花草田。玩累了卧在绿意盈盈的田坎地头，望着明澈得就像洗过一般的天空，看悠悠的白云，成马，成牛，成仙女……

“燕子，燕子。”“那两只是我家的。”“不，是我家的。”当空中闪过几只燕子时，大家兴奋地闹叫起来。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新泥。”燕子，恋旧的家伙，每年开春，小巧的燕子踩着绿意盎然的春光，穿过五彩缤纷的祥云，一只一只地从南方赶过来。

我们鲤鱼打挺，从草地上蹦起来向村庄跑去。

推开院门，两只可爱的燕子立在晾衣的竹竿上，正叽叽喳喳地聊着。模样还是老模样，不过更漂亮了，也许是过年时在南方换了身新衣裳。“似曾相识燕归来”，一阵惊喜袭上心头。

燕子识路、作亲，今年来了，明年还会来，就像老亲戚定时串门一样，没有半点隔膜。

一身漂亮的黑色礼服，光滑的羽毛配上剪刀似的尾巴，赵飞燕般的惊艳人眼。

两只燕子侧着身子，卿卿我我，亲亲热热。看见我的到来，燕子歪着小巧的脑袋，闪着黑乌乌的眼珠对视我一眼，一点也怯场。我紧紧地盯着它们，盯着盯着，它们竟害羞起来，扇动翅膀，往下一冲，划出弧线，贴地旋飞，又仰头向上，飞向不远的空场。走走，停停，调皮地戏弄着我。

燕奔善家。那年仲春，一对燕子相中我家低矮的屋檐，家人喜出望外。我们不知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典故，但我们知道燕子是益鸟、家鸟，捕捉田间害虫，护佑庄稼生长。“燕子不进愁家门”，性情温顺的燕子，落在哪家就会带来福祉和吉祥，因此我们宁可拿起弹弓去打麻雀，也不会做伤害燕子的蠢事。

燕子相中门洞的宝地后，就忙着筑巢安窝。天一放亮，一前一后，飞出去衔泥衍草。它们在窝里轻巧地调转身子，将软泥稳稳地安放在洞口。“片片仙云来渡水，双双燕子共衔泥。”燕子，心心相印的伉俪，胜过人间的卿卿我我。　

要不了多久，雏鸟就在燕爸燕妈的精心孵育下来到新世界。只见燕子爸妈更忙了，没有一刻清闲，它们于燕窝和田畈之间往返，寻虫，捉虫，衔虫，亲热地喂进嗷嗷待哺的雏燕小嘴里。偶尔燕妈妈出去太久，幼仔饿得慌，只将那黄色的小嘴一齐伸出窝外，叽叽喳喳地唤个不停。

有一次，我们捺不下好奇的念头，趁着老燕子飞出去的间隙，站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将小燕子捧出，放在地面看它们摇摆不定的身姿哈哈大笑。不料老燕飞回来，看到这一幕情形，发出尖厉的叫声，在门前，忽右忽左，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地飞来窜去。我们连忙将雏燕放进窝里，心里担忧起来：大人们说，玩燕子或捅燕窝，头上要生癞痢，长大讲不到亲的。

“腮褪残红青杏小，口角黄消乳燕飞。”小燕子到了练飞的时候。小燕子在燕爸燕妈的示范下，飞出燕窝，飞飞停停。开始小燕子飞不了多远，歇在树桠上，歇在屋顶上。后来，慢慢地飞出院里，飞向远方，去寻觅一处宜居的新家。

小燕子大了，老燕子就赶着小燕子另觅栖息地。枝大分叉，人大分家。父母口里念叨着，有时用眼神瞥我们一眼，莫非在父母眼里，我们就是赶往新天地的雏鸟？

以后我家屋梁上，年年都有几只燕子搭窝，飞来飞去的。有时是单飞，有时是双飞，有时是群飞；有时高飞，有时低飞，有时是上下飞；有时绕着你伴飞，旋飞。我眼睛常常围着飞舞的燕子转来转去，有时又呆呆地目不转睛地望着高高的燕子窝出神，总想看看小燕子模样。大人常常瞪着眼睛警告我：“不许捣燕窝啊，捣燕窝会瞎眼。”吓得我赶紧打消了好奇的念头。

时光荏苒，一晃，岁月已悄无声息地流走。老家的青砖黛瓦，早已换成小洋楼。可是燕子似乎不太乐意在小洋楼安窝，也许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缘故吧。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燕子是大自然的精灵，燕子优美的舞姿舞出了季节的欢歌；燕子动听的叫声，叫出来美妙的诗行，叫出农家小院美丽风光。

檐上燕，永远醒在童年的记忆里，亦醒在美好的憧憬中。

多想有一、二只燕子在我家阳台安窝，抚慰一下堵在心口处的乡愁。

只要有燕子，天空不空，村落不空，人心不空。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