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上】母亲三年祭

我来彼岸即将三年了，母亲，您是晓得的。
       每每想起——来后三日的夜里，您把我抛在陌生的彼岸，弃了一家七口而去，我竟然吃惊到流不出一点泪滴。就在我从彼岸赶往老家的路上，心里打鼓般反复念着，轻不得重不得的话：您不会，您不会，您不会！可事实上，您走了，一个人，没有带家里任何一件东西。

一个人弃家出走，这样的事在平时，我坚决会与您论理；因为，您已把“弃家出走”定性为“不负责任”的道理，已深深植根在我们的心里，已传输到我们的基因血液；况且，您在家道最寒的时候也没有离开，却在“一切不愁”的时候离去；——我怎能不与自相矛盾的您论理？
       可是，可是您是母亲，我是您的儿啊！亲生的有妻女的儿子怎会与自己的生母论理，怎会惹母亲生气？非但不如此，我还背负了一种罪过：似乎，您的去，才换得我的来，才得以熟悉我实在不愿熟悉的彼岸。

在即满1095天的日日夜夜里，我硬着头皮看了彼岸三春绿，三秋黄；看得老家的山水渐渐瘦，以及上河您未看够的爸妈次次揪，瘦到我见不了您还去看家，揪到我走时还挂着老泪说您“命苦”而不休；看得日子都快熬成了糊汤(澄城汤名方言，意指用苞谷糁熬的玉米糊糊汤)，甚至，锅边沿上都起了许多干黄的痂，可日子啊，还得这样熬着，熬着。
       母亲您熬过那糊汤，每次熬好我都会因“糁的”而少喝或不喝；可如今我在彼岸熬的糊汤，仍是“糁的”，但我得喝。因为，再也没有您包容和替代我喝的靠头了；无论盼，还是等，都将无济于事，无果而终。索性，自己还是趁着碗沿边冒着热乎气儿，不等不靠喝了罢。

一日暮色时分，我被整日的糊汤喝得有点呛，站在人来人往车辆穿梭的街道上，在菜市场般嘈杂的信息群里，看到父亲为我点赞的消息，眼里随即涌出黏糊糊的东西，我让眼球坚决将它稀释，融入，我想若无其事地站在人群里！我眼巴巴望着消息群里的父亲，除了点赞再无其他消息，孩子般发送了“我想您”，尽管已近不惑，可还是想说这天真幼稚的话语，我想让我的自卑躲在人群里！想打电话，却不知打向哪里，头顶无半点星辉，该接电话的您去了哪里？一股夏风吹醒了我，我还穿梭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雪域“爸爸”的喊声提醒了我，那婉转如天籁的童音，像窗前盛开的清新花儿，一声两声三四声，五朵六朵七八朵，我怎轻易离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

是的，我不能离开。就像我们还小的时候，您常对父亲说：“把娃们生到咱家，都让娃受苦了！”当时，您一定老死都不愿离开我们；待我们长大成家育娃，您却“完了任务似得”甩手而去，给雪域翔域俩姊妹留得一个艳羡别人奶奶，想念自己奶奶的印记。
       她们已经长大了，都上三年级了，也有自己渐渐长大的想法了。那是2015年3月2日的夜晚，我正在单位加班，接到雪域嘤嘤泣泣的电话，她告诉我“我想奶奶了，她已化作骷髅了”，我吃惊地问“谁说的”，她告诉我“我妈”。我随后才知，她起先问红“恐龙化石是什么”，先知“恐龙化石为逝龙所变”；又问“人死了是否也如此”，后知“人逝后也会化作骷髅”，而后便默不作声，嘤嘤作泣。我听此，心酸喉鲠，不知所对。

去年，老师布置了一篇《一张珍贵的照片》的作文，雪域写到：在我家拐角的柜子上，有一张我们的全家福照片。记得，那是我6岁时，奶奶过生日我们一家子在蒙娜丽莎摄影馆拍的，当时奶奶生病了，但她仍坚持着，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陪我们照完了这套全家福。……最后，奶奶病重，离开了我们。那时，我天真，无知，可现在我明白了，这张全家福的真正意义，它将是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也是最后一张。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到奶奶陪我们玩，陪我们做游戏，给我们做香香的饭菜……一想到这，我就想哭。……
       字迹尽管歪歪扭扭，但我相信她说的话。

今年清明又要到了，红提醒我“清明节几天天气有雨”，我告诉她“从古至今清明都会下雨，不然古人怎吟得‘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嘴里虽那样“无事的应着”，心里却想：那诗句里的雨，淋得是古人，而即将到来的清明雨，淋得却是行往寨子梁，母亲您陵前的我。
       而此时的我，正掬着一粒粒好不容易讨来的虞美人，趁着地里还有饱墒，撒在您落木的周围；让它始终与您一道，朝着东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正如您，无论见谁，都用一脸微笑，诠释着与生俱来的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