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土庄的阳光|张涛
虚土庄的阳光
虚土庄,作家刘亮程小说《虚土》里的地方。那个虚土庄,是他的;而这个虚土庄,是我的,也是自然恩赐的。——游魂般的我,鬼使神差地住了进去。而且,里面的阳光温和可人,一时间竟让我忘记了住时的初衷、迁徙的劳累,以至于视它为吸引我当初入驻的东西。
虚土庄四周有农舍,有工厂,农舍里偶尔会传来鸡打鸣驴招暮的气息,工厂偶尔会有机器的隆隆与冒烟的烟囱。但虚土庄脚下一片荒芜,曾经飘荡的尘土,几乎淹没了道路的痕迹。附着在野草上的,若非清风来去,想必早已尘草不分。而此二物,又是世界的主角与命题,彼此骨肉不离。
虚土庄在我迁来前,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迁来后,虚土庄虽不像鲁迅《父亲的病》里——原配蟋蟀一对,平地木十株,败鼓皮丸——般的奇妙药引,但仍牵引出我生无生机、死无死兆的“绝症”:
我被搁置在一座孤岛。那些荒草和尘埃,被钢筋水泥浇灌的围墙替代了。脚下是苍白的地板,地板下藏着奴性十足的板砖。头顶和四壁就像被恐怖吓得苍白的脸。其中摆设的家具物什四周散发着呛人刺眼的气味,人们叫“甲醛”。有人研究过这玩意,放什么吸醛绿植,采取什么排醛措施,都不好使,惟有人吸合适。
人吸合适?这不得不怀疑深入骨髓的命了。人吸?这都吸了几次了?以后还得吸几次?仿佛,所有的过去都集中起来,又在当下开始;所有曾经被治愈的荒芜和尘埃,又在当下复发;所有过去被迎来的朝阳,重又夕阳般,气息奄奄地坠入地平线。
一切,都像被人过完,又在我身上得以繁衍。我是谁?谁是我?那些曾经的遇见,都被谁弃之他处;今日的遇见,又被谁剽窃复制。我和“我”都陷入了生命的黑洞,喘不出气,发不了声。不是“鬼上身”胜似 “鬼上身”,不是哑巴胜似哑巴。
天有路,地生阳。
这时的阳光是天使,是长着翅膀的安琪儿;是萤火,是拒绝宇宙黑洞的阿波罗。它们冲破云层,手舞足蹈,刺穿墙窗,来到我的房间,平起平坐。
一时间,隔窗的工厂,成了整齐的军列。远处的农舍,持续上演着鲜活的生活。更远处的大河,奔腾不息,日夜穿梭。
房间里的家具物什,有尘的时候,矫情的叫嚣“身上的污垢会让客人不悦”;无尘的时候,又在展示“看我多么快乐”。电器不用的时候,一片沉默;用的时候,就像冒气的壶嘴,无尽诉说。
一具具绿植,精神抖擞。再点浇水,就彻底疯了。绿萝甩出一头瀑发,南洋杉则龙头云海,就连失水热枯的小叶黄杨,也坚挺着不落叶,不下台。它们整个完全不像话,没有样。真像对我示威,挑战我的底线。
最是柜子里的书,一本本无言的绅士。即便衣饰素朴,也不影响绅士的派头。出身平民而不失悲天悯人本色,潜于草野而不缺庙堂担当夫能,甘心眷书而不图朝花叶露晶莹。贵气,不知不觉从页笺里一一渗出。夹缝里,小小的奥里维,从罗曼?罗兰手里的《约翰?克里斯多夫》中冒出,云:
“他极需要浸在这个传说与信仰的世界里,他逃避人生,逃避自己。……这十岁的该子在休息时间不到园子里去玩,反而关在自己房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写他的遗嘱。
“他写得很多,每晚都要偷偷地写日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因为他除了废话以外,没有什么可说的。写作在他是一种遗传的癖好,是法国内陆的布尔乔亚——这个毁灭不掉的古老的种族,几百年相传下来的需要,每天写着日记,直到老死,用着一种愚蠢的,几乎是英雄式的耐性,把每天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所饮所食,详详细细记录下来,而且只为自己,不为别人。他知道谁也不会读到这些东西,自己写过以后也永远不会再看的。”
阳光静静地,毫无吝啬地照着。这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在我的虚土庄上,也在自然恩赐的虚土庄上。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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