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太热、太甜、太美、太远...... / 开普饭

流星

从柳园到吐鲁番的火车，到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吐鲁番站在市区边郊的一个小镇，离我预订的旅馆有50多公里，计划找人拼车，根据网上的信息，一个人20元左右，我想划得来。

果然出站后，好几个出租车司机在门口拉客，可前往市区的旅客似乎只有我一个。

8月底的夜，月黑风高，司机都是维族的男人，穿着背心，胳膊后背纹身十分显眼，三三两两围成一圈嘀咕着听不懂的话，眼睛时不时扫一扫拉旅行箱的旅人，有的冷漠，有的贪婪......

“火炉”的夏夜，竟让我不由生出丝丝凉意......

“去市区吗？120，马上走！”

一股“羊肉串味儿”的普通话从一个貌似老实的中年司机嘴中飘出。

“120太贵，我拼车，你再找几个人！”

我有点怯意，故作镇定。

“行嘛，你在我车上等一下。”

司机把我带上车，又去门口拉客。

十多分钟过去了，仍不见回来，我这一趟车的乘客早就下完了。我有点急躁，再等下去，天就亮了，下车找到司机，他说如果愿意等，下趟车3点到，有可能有去市区的。

“等不了，40块，现在就拉我走吧！”

我尽量强硬而坚定，虽然知道40的可能性不大，却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壮胆。

果然，几个年轻一点的纹身司机嚷道：“开玩笑呢，50多公里路呢，油钱都不够，100吧！”

他们这一嚷，汉语的“羊肉串味儿”掩盖不住宰客的嚣张，反倒激起了我的斗志：“60，就算拼车，一个人15，你拉四个人也就60！”

“80吧，马上走！”年轻司机退了一步。

“60，不然我就在附近住下了！”

刚才没吭声的中年司机发话了：“行，走吧！”一脸吃亏的表情。

路上无话，司机不善言谈，闷声开车，开着开着，忽然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土路，四下漆黑。放着平整的马路不走，偏挑颠簸的土路，我寒意顿生：避开监控，劫财害命？！

“怎么不走公路？”我强自冷静。

“有限速监控，走这里更快。”他一脸漠然。

然后又是沉默。好长的一段土路，我的心一直悬着，直到，我无意间往窗外一撇，一颗流星在远方一划而过，一刹那，我竟兴奋了起来。

“师傅，你刚看到流星了吗？我第一次看到流星，太幸运了！”

师傅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靠近车窗，往天上望去，漫天繁星，那么清晰，那么浓密，这样的景观，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我兴奋地忘乎所以，刚才的忧惧一扫而空，还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我看到流星了，我看到星空了，今天就算结果在这儿，也没什么！

......

后来，师傅回到了马路，把我平安送到了旅馆，下车后，我对师傅报以微笑：“谢谢！”师傅也朝我微笑点头，防线、敌意烟消云散。

那颗转瞬即逝的流星，是那夜的转折，它化焦躁为欣喜，化恐惧为平和，化冷漠为善意，是以时隔多日，我依然记忆犹新，它开启了后来，多彩又美好的新疆之旅。

热和甜

第一站是吐鲁番。

这里是中国最热的地方，夏季平均气温38摄氏度以上，最高时直逼50摄氏度，中午地表温度可达80多摄氏度，被称为“火洲”。当地人说，实际温度比天气预报报道的更高，毕竟，媒体不能让人心惶惶。

（火焰山的巨型温度计——金箍棒，世界上最大的温度计，显示着当时的温度——55摄氏度，真的要烧起来了！）

8月底，盛夏已接近尾声，吐鲁番的“火气”依旧不小，早晨夜晚尚可捱过，白天日头酷暑难当，有人说去吐鲁番就是要体验一下热，那么吐鲁番北部的火焰山绝不会让你失望。

如果说吐鲁番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山就是这团火焰最炽热的外焰——地表最高温直逼90摄氏度，在沙窝里烤鸡蛋分分钟烤熟。远望火焰山，童山荒岭，寸草不生，红日当空，飞鸟匿踪，烈日照射下，赤色山体灼灼闪光，炽热气流滚滚上升，空气似乎都因之扭曲，正如熊熊烈焰，火舌撩天——火焰山，名副其实。

无怪乎，《西游记》中，西行师徒四人遇火焰山之阻，闻听“若过此山，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孙悟空这才不得不跟铁扇公主斗智斗勇，三借芭蕉扇，激战牛魔王，终于在天神的帮助下，借得宝扇，灭了山火。

要知道，芭蕉扇可是神兵利器，一扇子扇下去，神通如孙悟空，都飞出五万四千里之远，只有芭蕉扇才能料理的火焰山，其炽热之旺可想而知。

神话都是杜撰的夸张，而吐鲁番之热，是确实的夸张，人们常说三大火炉——重庆、武汉、南京酷热难当，那是没去过吐鲁番。如果你在盛夏中午的火焰山待上一两个小时，你会觉得三大火炉不要太凉快！

（火焰山的骆驼都热得“奄奄一息”）

为啥这么热呢？

这归结于蒸发、地形和海拔。

之前的“敦煌”一文中，介绍了敦煌的一大特点是干旱，蒸发量是降水量的50倍，已然令敦煌成为“沙洲”，吐鲁番的干旱更甚：年降水量约16毫米，蒸发量高达3000毫米，200倍的差距，造就了“火洲”。没有水分蒸发消耗热量，阳光的热量尽数用于提升气温，热。

吐鲁番的盆地地形，使得热量不易向外发散，热上加热。

吐鲁番盆地是中国海拔最低的地方（最低处-154.31米），海拔越低，气温越高（平均每低100米上升0.6℃），热上加热再加热。

热，让人难忍，却酿造了吐鲁番的另一大特色——甜。

有一首歌妇孺皆知：“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

吐鲁番的葡萄甜得醉人、水果香得醉人，同样妇孺皆知。

所以，来到吐鲁番，不可错过去葡萄沟尝尝葡萄。

葡萄沟位于吐鲁番市区东北，以盛产葡萄闻名于世，全长八公里，里面是葡萄藤围成的清凉圣地，流水潺潺，绿树如茵，和寸草不生火焰山对比鲜明。

除了穿梭在葡萄架下享受阴凉，葡萄沟里还有展示维吾尔族民俗文化的民俗风情园。古代的新疆，有钱人叫巴依老爷，代表穷苦人民与巴依老爷抗争的是阿凡提。

解放前，巴依老爷们过着妻妾成群、富足奢侈的生活，住着装饰华美的豪宅：

里面长这样：

室外纳凉的大床也是美轮美奂：

阿凡提则生活在窄小的农家院落，与一头小毛驴为伴：

可我们都知道，在《阿凡提》的故事中，善良机智的阿凡提总是笑到最后，吝啬自私的巴依老爷总是灰头土脸。

现实中，解放后，巴依老爷的财产被没收，受欺压的穷苦百姓翻身做主人，劳有所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像下面这个跟游客拍照的老爷爷，已经103岁了，豁达开朗，笑的像葡萄一样甜。

在葡萄庄园里，品尝了仰慕已久的水果，真的很甜，非常甜，而且水分很足，爱不释口。庄园里还有其他新疆美食：馕、手抓饭、烤羊肉......但游客们大都对水果情有独钟，一盘又一盘，想一次过足瘾，因为回到家乡，再也吃不到这么甜的水果了。

甜的不只是水果，庄园里的维族古丽，人美歌甜，在一个个餐桌前翩跹起舞，看到有人吃饱喝足、放下筷子，马上热情邀约，搭上纤手，就要和你共舞一曲“掀起了你的盖头来”，就是从来没跳过舞的人，在古丽的引导下，也能抖着肩膀、摇着脖颈，跳的像模像样，如果是男士，古丽还会在曲终跳入怀中，大眼睛、长睫毛，勾人的眼神直盯着你，让人心神荡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热烈的阳光沐浴出热烈的性格，而可以肯定的是，热烈的阳光滋润出了香甜的瓜果。

上面提到天气炎热是瓜果甜的一个原因，白天日照充足，光合作用充分积累糖分，夜晚寒冷，呼吸作用微弱，又保留了足够的糖分，积累多，消耗少，水果自然甜。

另一个原因，是下面即将介绍给大家的古代工程奇迹——坎儿井。

智和信

坎儿井可能知道的人不多，四川都江堰却是大多数人都听说过的，其实，加上广西的灵渠，它们被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水利工程”，甚至，坎儿井与长城和京杭大运河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工程”。

之所以不太为人所知，是因为坎儿井是一种荒漠地区的灌溉系统，远离中原，听过的人自然少，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巧妙和伟大。如果没有坎儿井，我们就吃不到吐鲁番的葡萄了。

（暗渠）

植物生长，除了阳光，水分也必不可少，吐鲁番地表酷热，留不住水分，但盆地的地下水还是充足的，怎样把地下水引到地表灌溉，是荒漠地区的一大难题。如果在出水口开渠饮水，那没等水到庄稼，就蒸发的差不多了；于是古人想到挖暗渠，即在地下挖通道，可这又会产生问题，通道过长容易被泥沙淤塞不通，于是古人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一口竖井，方便清理泥沙，同时还可通风送气；依地势高低，利用重力，水沿着暗渠流到庄家附近，再通过龙口将水导至明渠，就可以顺利灌溉庄稼了。

图片来自网络

今天在吐鲁番的戈壁绿洲上能看到一个个隆起的土堆，那就是坎儿井的竖井。坎儿井主要分布在中国、伊朗和阿富汗，我国有2000多座坎儿井，其中大部分都分布在吐鲁番。这些坎儿井像运河一样把天山融水送入绿洲，滋润了果园、农庄，哺育了这里生活的人民。

因着坎儿井对生产生活巨大的作用，拥有它们的国家都宣称自己是发明者，所以坎儿井是起源于伊朗还是中国，至今无定论。据说汉武帝时庄熊罴引洛水灌溉大荔平原，就采用了沿渠道凿直井的办法以避免渠道崩塌，这种技术后来沿丝绸之路传到新疆，被逐步改良为现在的坎儿井。

说起大致的建造原理，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其实古人在建造坎儿井时，由于设备和科技的限制，需要的才智还是很多的，比如为了让沟渠短且直，古人运用了油灯定向，为了确定河流走向，古人又运用了木棍定向，这些无不体现出智慧来源于生活。

在坎儿井中还看到了一座葡萄干晾房，结合导游的介绍，知道了为什么吐鲁番的葡萄干也最受欢迎：有些地方的葡萄干是用化学药剂（促干剂）和机器辅助催干的，这样耗时短，成本低，而吐鲁番的葡萄干是在晾房里自然风干的，夏季需要30-40天，才能将鲜葡萄晾干，别的地方没有吐鲁番独特的光热资源，即便自然风干，也达不到好的效果。

（葡萄干晾房：一种生土建筑）

如果说伟大的坎儿井体现了古人的智慧，那么吐鲁番的另一处景致——苏公塔，则展示了维族人信仰的虔诚和对知遇的感恩。

苏公塔又名额敏塔，他的建造者是吐鲁番郡王额敏和卓，他一生忠于清王朝，曾在平定准葛尔、大小和卓叛乱中屡立奇功，受封郡王。他83岁时修建此塔，一来报效清王朝的恩遇，二来也是表达对于真主安拉的虔诚。

据说在塔碑上有汉语和维语两种刻字，汉语表达了对清王朝的感恩和对真主的虔诚，而维语只有对真主的虔诚，一个懂维语的官员将之告诉乾隆，惹得皇帝一度不高兴。

额敏塔为什么又叫苏公塔呢？这个苏公肯定不是苏东坡。

原来额敏和卓83岁开始建塔，病故后还未建完，其次子苏莱曼承袭了吐鲁番郡王爵，并完成了塔的建造，所以又被称为苏公塔。

苏公塔的旁边是一座清真寺，外观庄严古朴，内里宽敞华美，据说可容纳上千人做乃玛孜（伊斯兰教基本功课），每逢肉孜节、古尔邦节，穆斯林群众会三五成群涌向礼拜寺；颁经礼圣，祈求福佑。

苏公塔是新疆现存最大的伊斯兰教古塔，建成于1778年，距今240年，虽然与现在金碧辉煌的清真建筑相比，显得很古老，但与吐鲁番地区悠久的古文明相比，它还太年轻......

故与荒

之前的游记中给家分享过一些古城：平遥古城、镇远古城、台儿庄古城、丽江古城......接下来要介绍的，叫作“故城”。

一字之差，观感迥异。

古城是这样的：（台儿庄古城）

故城是这样的：（交河故城）

古城和故城都有悠久的历史，但前者依然鲜活，后者已是断壁残垣、废墟遗迹。

吐鲁番是新疆最早有人类活动的地区之一，也是后来的丝路重镇，所以在这里，有两座世界闻名的故城——交河故城和高昌故城。

它们都是从公元前一、二百年开始到公园十四世纪的繁盛城市，经历过车师、高昌、匈奴、回鹘等政权的统治，13-14世纪，这里经历了连年的战乱，城市被严重损毁，逐渐被弃，留下了今天的故城。

交河故城在吐鲁番西侧13公里处，高昌故城在吐鲁番东侧40公里处，舍远求近，我们就去交河故城感受一下荒凉的远古。

交河城建于公元前2世纪，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车师前国国都，此后历为高昌国（4-7世纪）、唐西州（7-8世纪）、高昌回鹘王国（9-13世纪）等下辖的交河郡或交河县治所所在。唐曾于公元640年设安息都护府于此，交河城一度成为唐帝国控制天山南簏乃至西域的政治、军事、交通、宗教中心。14世纪蒙古贵族军队先后攻破高昌、交河，并强迫当地居民放弃传统的佛教信仰改信伊斯兰教，在信仰和暴力的双重打击下，交河城终于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交河故城包括城门、居住区、仓储区、衙署区、寺院区、墓葬区等区域，可是正如照片所示，满目破败颓圮，如果不是旁边的牌子说明，压根看不出来眼前的土堆是何建筑。这一方面是因为战争的摧残和时间的久远，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故城建筑材料——生土，一种未经焙烧而仅作简单加工的原状土，这样的建筑在风蚀雨侵下，很容易遭到破坏。

大部分遗迹都需要脑补，但故城深处的大佛寺格局依然清晰可辨且规模撼人，其中有大殿、僧房、殿庭、塔基等遗迹，还有残存的佛龛，4世纪的建筑，千年后的躯壳，仍散发出佛寺的庄严和盛大，让人赞叹。

（大佛寺）

在古城看到最多的游客是背包的外国人，要说观感，葡萄沟比这里舒服、火焰山比这里壮观、坎儿井比这里生动、苏公塔比这里有型，但我都没有在这四个地方看到这么多外国人。导游说老外就喜欢看这些遗迹之类的东西，他们也很重视对遗迹的保护。在1961年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前，很多人不知道这些破败的土堆是什么，随意刻画甚至推毁，可见：文明需要更文明来保护。

吐鲁番很有名，它有最低的海拔、最高的气温、最甜的水果和最大的温度计，甚至，在维族人口占76%的鲜明异域风情中，人们夸张地夸赞这里的人儿“三步一个古力娜扎，五步一个迪丽热巴”，然而，导游还是诚实地说了句大多数人的心声：这是一个你不想来第二次的地方。

在当地村庄里，帅气的巴郎子和漂亮的古丽又唱又跳，展示自己家乡的种种美好，说内陆的小伙子或姑娘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伴侣并留下来，国家会补贴钱，孩子上学也有各种优待措施......

卖力的热情反而越显示出一种荒凉，极端的气候、异域的陌生、相对的贫穷掩盖了水果和姑娘的甜美。

然而，在葡萄庄园用餐结束的时候，一个收餐盘的维族姑娘看着我笑了好一阵子，那么漂亮，那么灿烂......我想要再去一次，不为葡萄和哈密瓜，只为再次邂逅这样的笑脸......

吐鲁番，太热，太甜，太美，太远......

吐鲁番：太热、太甜、太美、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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