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蓟镇兵变始末:入朝征倭的戚家军惨遭屠戮,祸首却扶摇直上
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十月二十六日,聚众鼓噪的蓟镇三协南兵,被蓟镇总兵官王保缴械。
缴械之后的南兵,被王保带到校场中,等待他们的不是犒赏安抚,而是刀枪齐下的屠戮。
蓟镇三协南兵是戚家军血脉的延续,一年之前还在朝鲜战场上,与占据平壤的倭寇厮杀。他们没有死在倭寇的刀光铁铳之下,反倒在回国一年后,遭到了友军的残酷镇压。
这就是万历朝鲜战争中的蓟镇兵变。
蓟镇南兵为何要鼓噪作乱?王保又为何残酷屠戮?这支戚家军又何去何从了呢?
1、朝廷失信于南兵
万历二十年十月,万历皇帝因为倭寇肆虐于朝鲜,所以征调各地明军前往救援。
其中就有蓟镇的三千南兵:
“责令吴惟忠统领南兵、火器手,各三千,限五日内往辽。”(《明神宗实录》)
吴惟忠时任蓟镇统兵游击,是戚继光的老部下;他统帅的三千南兵,也是戚家军的老班底。
“蓟三协南营兵,戚继光所募也。”(《明史·王保传》)
戚家军就是为打倭寇而诞生的,所以此次入朝与倭寇作战,最先征调的就是这支蓟镇南兵。
按照惯例,朝廷所招募的南兵,一年饷银应为十八两。但因为需要出国作战,同时为了鼓励士气,时任东征经略的宋应昌,直接提高了一倍的饷银:
“各于原支数目外,量加一倍,以寓优恤之意。”(《经略复国要编·移本部咨》)
这对于南兵来说当然是好事,所以他们的劲头是很足的;
尤其是在攻克平壤的时候,吴惟忠率领所部南军,更是血战平壤城外的制高点牡丹台。
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主将吴惟忠也被倭寇铁铳射伤,但他坚持领兵冲在最前线:
“吴惟忠中铅洞胸,犹奋呼督战。”(《明史纪事本末》)
最终吴惟忠所率的南兵,成为了最先登城的部队,为攻克平壤立下大功。
“如松遣吴惟忠攻牡丹台,台遂陷,如松亲提大军直抵平壤城。”(《征韩伟略》)
按照提督李如松的事先约定,最先登上平壤城者,赏银一万两、世袭指挥使:
“即传号令,许以先登者赏银一万两,世袭指挥使。”(宋应昌《叙恢复平壤开城战功疏》)
(《朝鲜宣祖实录》记载为五千两,这里以经略宋应昌的数目为准)
按说这笔钱,是应该奖赏给吴惟忠所部南兵的,而且是经过经略宋应昌点头肯定的。
但是后来平定功次的时候,吴惟忠等南兵全都靠边站了,取而代之的是李如松的部将杨元等人。尤其是先登之功分配给了杨元,直接导致南兵将领怒火中烧,南北两军情绪都很紧张。
比如随吴惟忠同时入朝的南兵将领王必迪,当着李如松的面羞辱说:
“老爷(李如松)不智、不仁、不信,而可能用兵乎?”(《朝鲜宣祖实录》)
为什么王必迪当众辱骂?主要还是他所批判的“不信”,也就是李如松不讲信用。明明说好了先登者给赏钱,赏钱你发给我们了吗?最后不还是发给自己人了吗?
王必迪的激烈反应,一定程度上是能代表南兵反应的,甚至他就是在跟南兵打抱不平。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已成的事实,先登之功还是给了杨元:
“录征倭功赏李如松、杨元、李如梅等,各银币有差。”(《明神宗实录》)
可以看出前排功次里,不是李如松的部将,就是李如松的兄弟,压根没有南兵将领的事。
吴惟忠最后的奖赏,只是白银20两。这导致朝鲜人都看不下去了:
“当初南兵先登有功,而李提督不为录功,是以南兵多怨对着。”
事后总督顾养谦也打抱不平说:
“南北将领,分为两心,彼此媒孽是以功,是以功罪淆耳……平攘之捷,先登者各有其人,而归之杨元,则众论不平。”(《明神宗实录》)
可见因为这事南北将领都很膈应,不光在朝鲜闹得一地鸡毛,在朝廷上也是指摘很多。
李如松这事干的确实不地道。
但是因为万历已经录完功次,所以这事算是板上钉钉,基本没有翻案的可能了。作为将领的吴惟忠、骆尚志、王必迪等人,虽然心里很不爽,但也接受了被欺压的事实。但却为日后的“兵变”埋下了隐患。
不过给士兵的双倍饷钱,朝廷一样没有兑现,这就让南军士兵很不满了。
2、因为索要饷钱而造成的屠戮
前面也说了,宋应昌为了调动士气,承诺南军士兵给双倍饷银;但欠饷在明军中是常事。
宋应昌在职的时候,是想尽办法给士兵发饷钱的,甚至提议开挖朝鲜的银矿。
“访得本邦(朝鲜)银矿甚多,似可开做,且其国银钱绝不使用。”(《报三相公并石司马书》)
但在宋应昌离职之后,拖饷又成了明军中的惯例,南军的部分饷银迟迟不能到手。
万历二十二年的时候,吴惟忠所部南兵撤回国内;但直到万历二十三年,朝廷答应的双饷仍没有兑现,这就导致这批南兵聚众要饷了。
“防海兵以要挟双粮,鼓噪蓟镇。”(《明神宗实录》)
这里的防海兵,就是刚从朝鲜撤回来的南兵,他们不光要双倍粮饷,还要兑现先登赏赐的承诺:
“朝鲜南兵撤回时,以王赏不给(如松攻平壤时,约先登者给银万两,南兵果先登),鼓噪于石门寨。”(《两朝平壤录》)
聚众要饷在明朝并不稀奇,甚至因此酿成兵变的更多;别的不说,在蓟镇南军要饷之前,就已经有一个先例了:
“征倭归兵,以赏犒不至鼓噪。”(《明神宗实录》)
这只聚众闹事的征倭归兵,是哪一支还不清楚;但可以清楚的是,就是因为犒赏饷银没给到位,所以才差点闹成兵变。
本来嘛,聚众要饷这事也不大,一般情况下都是出钱安抚。但这次的情况更复杂,因为不光是欠饷不给的问题,而是蓟镇总兵王保,刻意的想把事情闹大、做绝。
“先是南兵鼓噪,总兵王保欲张大其事,冀以邀赏。且南北兵素不相能,乘其衅杀戮。”(《明神宗实录》)
南兵索要钱饷的事,在王保看来不是赶紧安抚,反而让他觉得是立功的机会。聚众闹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看王总兵怎么处理了。
要想闹大的话,聚众闹事就成了王保所谓的“兵变”,而所谓的“兵变”就是立功的机会。
王保是这么想的。但这种事还得有群众基础,驻扎在蓟镇的南兵和北兵,矛盾由来已久,双方没事就剑拔弩张的不对付。这种事只要王保愿意挑头,那他手下的北兵肯定愿意助阵,以镇压哗变为名出口恶气。
于是将领要想立功,手下想要出气,南军就成了莫须有的“兵变”。
这就是一个阴谋。
既然阴谋已经形成,那杀戮自然就随之而来了。这些聚众的南兵本无谋逆之心,所以王保让他们缴械的时候,他们全部都放下了武器,并且跟随王保来到校场集合。
南兵们以为会得到饷银,结果随之而来的就是血腥屠戮:
“总兵王保令各纳军器,赴教场听处分。南兵已唯唯听命,及甫入教场,而王保挥兵乱斫,死者无数。”(《明神宗实录》)
校场杀戮之后,王保生怕有漏网之鱼,又拿着南兵的花名册点名,凡是还活着的南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当场干掉,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乱斫之后,令分队过堂,按籍点名,随点随斩。”(《明神宗实录》)
这就是所谓的“蓟镇兵变”,其实就“蓟镇屠戮”更贴切。
因为时人都觉得这场屠戮太过于无辜了,给事中戴士衡、御史汪以时就上梳说:
“虽长平、新安之杀降坑卒,未为过之。”(《明神宗实录》)
可谓极其惨烈。
这场屠戮共导致南军一千三百名被杀。
“总兵王保与南兵有小忿,遂以激变耸惑军门,千三百名保尽诱杀之。”(《两朝平壤录》)
这些南兵没有死在与倭寇的交战中,却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差点被友军屠戮殆尽。
可惜了了。
3、朝廷的处置令人寒心
按照编制,蓟镇三协的南军应该有三千七百多人,除了被屠戮的一千多人外。其余的南军也被波及,按照兵部的指示,全都被赶回浙江老家了。
说赶回都算是客气的,其实就是押解回浙江了:
“加京营佐击陈云鸿游击职衔,与原任游击季金,统押防海南兵,发回原籍。”(《明神宗实录》)
有人不愿意咋整?好说啊,直接干掉就是了;一千多人都干掉了,朝廷不介意再干掉几个:
“有不听命者,以军法从事。”(《明神宗实录》)
在蓟镇南兵或被杀,或被押解回籍的情况下,这场所谓的“兵变”如何收场呢?
首先肯定是找替罪羊了,南军士兵胡怀德,被冠以“首叛”之罪;南军士兵李无逸,被冠以“伪军师”之命,当成了“兵变”的二号人物。这两位最后都被万历下令惩处:
其中胡怀德被凌迟,李无逸则被枭首;至于二人的首级,后来还被传边展示。
在朝廷上,当然是一场表功的胜仗了,一场参与者人人有份的大胜仗。因为这个屠戮的阴谋,事先是得到上级督抚同意的。王保也不过是个刀子而已:
“督抚道臣,擒其倡乱者正法。”(《明神宗实录》)
蓟辽总督孙矿、顺天巡抚李颐是总兵王保的靠山,同时也是这场“兵变”的受益者。
此事件十个月后,即万历二十四年八月,万历帝下旨对参与“平叛”的大小臣工奖赏:
“兵部题,乱兵平定等事。上命给赏蓟辽总督孙矿,大红飞鱼一袭,银五十两,俟辽东捷功并叙。顺天巡抚李颐,升兵部右侍郎,照旧巡抚,赏纻丝二表里,银四十两。总兵王保升,实授都督同知,荫一子试百户,不世袭,仍赏银三十两。”
刽子手总兵王保,为此还获得了恩荫一子的奖赏,可谓是赚大发了。此后更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而仅仅在一年后,朝鲜战火有起,朝廷又想起了被赶回浙江的戚家军。命令吴惟忠补齐编制,带领南军士兵开赴朝鲜。吴惟忠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浙江巡抚刘元霖报告说:
“杀戮之后,人情畏怖。今应调者,闻讹生疑。”(《明神宗实录》)
朝廷再想招募戚家军,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家之言,求同存异,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