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三)·连载9 || 作者 南岳
作者南岳,本名南衡山,甘肃会宁人。一九九二年首次在报刊发表作品,后长期搁笔,近两年又间断写作。一九七八年冬季,贾明换了支书,后来因儿子和女儿接连出了事,贾明遭受沉重打击,长卧不起,生活也很艰难。大队党支部决定给贾明发了些救济款,把栓锁家的一份取掉了。栓锁知道后,从大队部门口高声大骂到贾明家门口,又骂着返回去,这样来回骂了整整一天,千狗日,万王八的,把贾明的先人翻了祖宗十八代,从此两家水火不容,成了仇人。贾明痛苦的想: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这话一点不假,帮人要识人,不能像东郭先生那样滥施仁义。常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放眼世事,有的可怜人,正是心狠手辣的可恨人,是人中的渣子和垃圾。这些人将世人的同情心与善良玩弄得淋漓尽致,攫取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毫无惭愧和不安,并暗自窃喜,没有丝毫的感恩之心。一旦得势,便六亲不认,恩将仇报,记不得一点别人的好处和恩惠,抓住一丝缺点与错误,至死不忘,如同传说中的韩信。在他们心里,有善良和同情心的人,是彻头彻尾的傻瓜,笨蛋。贾明发现,大多数嫉妒心强的人,都见不得身边的人好,或许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升官发财了,或一夜暴富,或好事连连,他们无动于衷,最多只是羡慕赞叹而已,一旦身边的熟人,甚至是亲朋好友,兄弟姐妹,日子过得好一点了,便心怀不满,忿忿不平,心里总是痛苦和难受,并千方百计陷害,时刻盼望出事或生病,一旦有困难,便幸灾乐祸,嘲笑,.讽刺,挖苦打击。贾明边走边想,不觉已经走到青龙嘴下了。他面前便是一段盘折而陡峭的路,路也不太宽,路边的山坡上显露出零散的石块。山坡上的各种杂草已经历过早霜的欺凌,显得苍老而萎靡不振,没有了生机勃勃地鲜嫩,唯有野菊花正在开花,烂熳而艳丽,满山一片蓝色。贾明吃力地向上行走,走了三分之二,他已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坚持不住了。他赶紧在路旁的树跟前靠着坐下,缓口气,歇一歇。上山烧香的人络绎不绝,有的上,有的下。贾明听见庙里正在念经。他想等到经念完后进去烧香,一是现在人太多,二则他不愿看见尖鼻子那张憎恶的脸。他听人说尖鼻子现在不但是青龙山山场的山主,管庙上的事,而且也是半个阴阳先生,经常和原来的老阴阳先生丁翰文一起走艺,念经,埋人。自社教以后,贾明和尖鼻子郭怀仁势若水火,互不相容。贾明清楚的记得,那次尖鼻子串通好了大队其他的领导成员,联名把他们父女和工作组的冯杰告到了公社党委,要求查办。无奈之下,他听了冯杰的安排,把冯杰写好的一份诉状送到了法院,告了二牛一状,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每想起这件事,他就想起死去的儿子,心如刀铰,悲痛万分,难道这是老天或神灵对他的惩罚?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尖鼻子这个人身上。贾明又突然自省似的想:尖鼻子郭怀仁,早年和他关系一直很好,而后来为什么成了敌人了呢?贾明抬起头,朝对面蛤蟆坪望去,在香炉山半山坡,有两个黑点似的人在蠕动,过了一会,那儿冒起了一股烟。他仔细看时,那儿好像是二牛妈的坟。贾明内心一阵愧疚,脸上热辣辣地,他看见蛤蟆坪像一个硕大无朋的蛤蟆,蹲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狰狞而恐怖地盯着他,使他心里慌恐不安。他羞愧地低下头,静听念经的声音。终于,念经的声音停下了,贾明站起身,突然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心里一阵恶心,向前扑了两步,接着又向后倒。他连忙用手扶住树,过了一会,才缓过来。自去年以来,他一直这样,坐下猛然站起就晕,刚才是翻的太猛了。贾明又开始吃力的向上走,他终于到了山门上。山门很高大,两边坐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大,两边的门小。正门两面的的朱红柱子上是金色的隶书对联:门上面挂着一个大匾额,上面是浮雕的金色大字:青龙山。进了山门,是一条长而陡的水泥台阶。此时,这条四五十米长的台阶,如同一条长长的云梯搭在贾明面前,使他无法躲开。贾明觉得,人一生的路,也正如面前的这台阶,无论上还是下,都很艰难。你既然想进庙堂大殿拜佛求神,施与你想要的一切,你必须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小心而艰难地往上爬,直到目的地为止。如果上去,还得小心地走下来,比往上爬时更加危险,稍不留意,便会摔得头破血流,甚至毙命。在贾明遥远的记忆中,每月的初一,十五,有两个衣服褴褛,光着脚,或穿着草鞋的孩子,在这条台阶上,如同现在他这样,一步一步,小心地往上或往下走,那就是他自己和钱来成。那时,这条台阶是青一色的青砖铺成,据说那个因拾金而发家的韩家老先人,为感戴神恩,住到金石湾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了雄伟的青龙庙,那青砖都是花高价买来的。因此,他和钱来成的赤脚一踏上那青砖台阶,心里一种悚然而敬畏的情感油然而生。对神的感应威灵,对韩家人的无量功德,他们是信入骨髓,无庸置疑的。但是,当他从一个韩家的长工长成大人,特别是共产党把他从韩家这个苦海里捞出来,并亲热地抱在怀里,喂奶亲嘴,然后教育培养成一名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后,他才彻底醒悟而彻悟,原来他被三座大山压糊涂了,压傻了,他最敬畏最信任的东西,其实是最臭最能毒害人民的封建迷信思想和封建官僚统治阶级,应坚决铲除,彻底革他们的命。一九五O年土改时,他正是一个小伙子,年富力强,并且他从小是韩家的长工,对韩家及韩老爷这个罪恶累累的地主,他实在太了解,太熟悉,太清楚了。因此他很快,很轻易就被土改干部发动起来了,并积极主动地成为了群众的领头羊和急先锋。在控诉,揭发,批斗韩老爷时总是争做勇士。他把曾经不敢正看一眼的韩老爷,这位他心目中的神,用猛劲捆绑得一声声惨叫,身体折叠,头几乎弯到裤裆里,像一个牛皮灯影子,由他任意摆弄,这种种行为,感觉与过程,使得他无比兴奋,激动,自豪,快乐,满足,何等扬眉吐气,何等心情舒暢!每当此时,他觉得自已很有才能,很了不起,很不平凡,甚而至于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