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物,绝不为物累,好雅,而绝不媚雅。
笔墨纸砚为文人日常用品,历代以来,其形制与工艺不断推陈出新,精益求精,被称为“文房四宝”,于实用性之上,增添更多观赏性与收藏价值。而案头把玩,同好品鉴,渐成书斋生活一大乐趣。
苏轼论文房,却和别人不同,和时代风气不同,自有不尽洒脱、豪爽之气。数篇小短文,或跋或记,采撷于浩瀚如江海的《东坡文集》,其言虽少,而意味隽永,其语虽淡,而饱含谐趣,读起来,恰如晴窗午后,面听坡公谈笑风生,不禁大呼“爽利”!
爱物,绝不为物累,好雅,而绝不媚雅。从爱好可证人的胸襟,苏东坡,确实是有大智慧、真修养的。
东坡论文房
文/宋·苏轼
记苏秀才遗歙砚
苏钧秀才取歙民女为妻,宜得歙石之佳者。寄遗此砚,殆亦非绝品,盖寒士无力致之也。然亦发墨滑润,此外当复何求?物既以拔群为贵,则论者不当较精粗于流品之外。不然,行阳公所谓吏人磨瓮片,最快便也。
书茶与墨
近时。世人好蓄茶与墨,闲暇辄出二物校胜负。云:“茶以白为尚,墨以黑为胜。”予既不能校,则以茶校墨,以墨校茶,未尝不胜也。
又书茶与墨
真松煤远烟,馥然自有龙麝气,初不假二物也。世之嗜者,如滕达道、苏浩然、吕行甫。暇日晴煖,研墨水数合,弄笔之余,少啜饮之。蔡君谟嗜茶,老病不能复饮,则把玩而已。看茶而啜墨,亦事之可笑者也。
书墨
余蓄墨数百铤,暇日辄出品试之,终无黑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间佳物,自是难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黑时嫌漆白,方求白时嫌雪黑。自是人不会事也。
书李公择墨蔽
李公择见墨辄夺,相知间抄取殆遍。近有人从梁、许来,云:“悬墨满室”。此亦通人之一蔽也。余尝有诗云:“非人磨墨墨磨人。”此语殆可凄然云。
记海南作墨
乙卯腊月二十三日,墨灶火大发,几焚屋,救灭,遂罢作墨。得佳墨大小百五丸,入漆者几百丸,足以了一世著书用,仍以遗人,所不知者何人也。余松明一车,仍以照夜。二十八日二鼓,作此纸。
书石晋笔仙
石晋之末,汝州有一士,不知姓名,每夜作笔十管付其家。至晓,阖户而出,面街凿壁,贯以竹筒,如引水者。有人置三十钱,则一笔跃出。以势力取之,莫得也。笔尽,则取钱携一壶买酒吟啸自若,率尝如此。凡三十载,忽去,不知所在。又数十年,复有见之者,颜貌如故,人谓之笔仙。
(摘自《东坡文集》)
刊载于《私享艺术·天下一人》2019年江西美术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