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天涯：布拖鞋，雨和伞，爱与恨（作者 殇喜/新加坡）

一  一双布拖鞋

我拥有的东西不多，或者说属于我的物件很少。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塞进深蓝色布箱里，

然后被提着去各个地方。

房间门口摆放一双布拖鞋，暗红丝绒面，白色泡沫底上缝着深蓝色鞋垫。

是第一次回家探亲带来的。

家里还有一双同样的拖鞋。

母亲说自己明明做了两双，为什么只有一双了呢。

她忘记被我带走的这双。

她总是记不住很多事情，而我总是问起很多事情。

她总是抱怨我上辈子大概没有喝迷魂汤，才会记得那么多事情。

偶尔想不起来自己这样过了多久，

需要仔细慢慢算起来。

才明白为什么唯一的被罩角为什么会破损。

为什么那条曾经很喜欢的T恤经不住轻轻一扯就那么咧开个大大的口。

那盆买回来的小花已经憔悴，

以为它会陪伴我很久。

久到我离开这个房间，

这个城市，

可它死了。

黄色的小花开始掉落，

窗户开时被风吹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没有在意它的死，真的没有在意。

直到有一天，

当我进门穿上拖鞋，走到房间里去关窗户的时候才发现，

不仅小花瓣散落个干净，

连花叶都干巴巴，无力低着头。

于是这个房间里，除掉我，

没有了别的生命。

而我也不能再去养任何生命，

就象那一刻无法忍受自己会笨到连一盆花都养不活的沮丧心情。

至少我还有这双拖鞋，它不会死，更不会干枯。

日子久了，它会破旧，我也不会随便把它扔在一个地方。

带出来的每件东西都会被我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送回去。

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不知道这样的习惯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被坚持下来。

这是一种很迂腐的做法。

也许仅仅为了安慰自己，安慰自己曾经现在未来的岁月里陪伴着自己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们。

它们不会抱怨自己的命运。

回家时，喜欢坐在院子里，穿着留在家里的那双拖鞋。

母亲越来越愿意陪我一起坐着，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出去串门。

她老了，我也老了。

可因为她在，我不能说自己老，成了一种默契。

头发白了大半的她依旧会象从前那样对我指手画脚，

我却不会像从前那样反抗个天翻地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得乖巧很多，喜欢围在她面前。

她喜欢做鞋，可做了不知道给谁穿。

除掉那两双拖鞋，我也多年不穿她做的鞋子。

孙子们都有妈妈们照顾着，女儿的鞋子也总是买回来的。

母亲说自己今年要过60岁的大寿，

可接着就很委屈地说，你们从来没有给我过过生日，我都要60了。

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到花甲，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而立一样。

母亲的这个发现让我着实惭愧了很久，便甩出承诺让她到时候旅游真个欧洲。

她笑了，

说，

你说话总是象风一样，谁知道能不能实现。

她从来不知道我在外面的生活，可总会些感觉。

我从来不说自己的样子，她也嘱咐我多吃多喝，不要太瘦。

就算我能让母亲旅游真个欧洲，

也无法填满她心中的委屈，这样的委屈无法说，一说她就盈盈哭泣。

太害怕母亲流泪，她不会抢天呼地，就那么无声地掉眼泪。

不象女儿的哭，总是嚎啕，唯恐别人不知道。

我就夹在这一老一少中间，听她们的哭声，想来自己竟也有些无法自制。

日历象是被一把一把撕去，还没有感受今天，就到了后天，

还没有感受到它的来临，它就摆手说了拜拜。

这些年总是这样，只有认真去想才知道自己走过哪段路。

这种感觉滞后总是让人显得有些木呆，

无法及时调整自己的感觉，就象我最近越来越思念几个月前在家的日子一样。

刚刚出来的时候，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一位朋友说，你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会不会想念过去的那些地方，

自己毫无动情地说，不会，感觉这儿蛮好的。

可一个月过去，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如此这般的孤寂。

回忆过去不是老年人的专利，

因为我也会经常去回忆那些日子，

坐在院子里啃着甘蔗，

看着女儿趴在桌子上写字，

小侄子拿着刚刚买回来的作文书着急地翻看。

那棵小桃树刚刚开了几朵分红色的小花。

窝里的老母鸡还没有孵出小鸡来。

我总舍不得离开。

母亲抱怨无所事事，

我说你不要嫌弃，过了这个月，我以后恐怕没有时间这样在家了。

总是特别的理性明白以后的日子里，

再寻找那样的一段时间好好在家渡过大概不会再有了。

而等到我有时间的时候，母亲也许已经不在了。

可母亲缝制的拖鞋会在吗？

二 没有伞的雨季

城市的天空好象一个失恋的多情少女，飘洒着眼泪。

任凭它坠落街道的每个角落。

你无法理解天空的心情，就象你没有失恋一样。

傍晚的天色暗淡无光，阳光不知道躲到何处。

风慢慢悠悠地刮着，树叶跟着摇曳。

树尖上那个鸟巢也动荡起来，鸟儿不知道去了何方。

也许不想再回到这样风雨飘摇不定中的巢。

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似乎已经习惯它的多雨，习惯这样的阴暗潮湿。

电车依旧缓缓而驰，人们依旧站在那儿静静地等。

安置在街头的时钟同样也在不紧不慢地有规律的摆动。

城市天空的雨从来不会急霎霎，那么幽幽，一丝丝敲击着车窗。

打湿脊背，轻轻砸在脖子上，当雨水顺着脖子慢慢滑的时候，心中透过阵阵凉意。无法拒绝这样的雨，就象无法拒绝失恋少女的倾诉。

却不料它却把我的心儿也振颤了。

这个雨季，需要一把伞。

没有伞的雨季，竟是这般凄惶，头发湿了，心儿碎了。

每次雨儿停了的时候，都下决心去买把伞。

每次雨儿来的时候，都不忍心拒绝它的降落。

也许我不应该拥有一把伞，因为雨儿不希望被拒绝。

曾经的那场雨，多么的滂礴，豪放。

就那么直直地浇下来，让你无法躲藏，也根本就不必要躲藏。

它不会羞怯地顺着脊背下滑，而是铺天盖地地浇透全身。

那样的雨就算有伞也无济于事，它一样会斜着打湿膝盖。

可是却有一个声音说，我为你遮风挡雨。

伞其实在那样的季节是多余的。

天黑了，雨依旧慢慢下。

它顺着电车的玻璃窗慢慢滑出道道痕迹。

滑进因为灯光反射而存在的两层玻璃之间的空隙里。

这样的空隙是虚幻的。

可雨却不知道，它只是那么滑落而已。

每场小雨过后，树叶都会绿上一丝。

莫名的花儿绽放着自己，好象是树儿在翻凉着自己快乐的心情。

天空因为雨的洗刷显得格外湛蓝，白云就那么慢慢翻涌着，变换不同的姿势。

试图在告诉人们关于雨的故事。

也许故事并不复杂，并不悠长。

就那么淡淡的。

一个女孩子和男孩子的爱情故事而已。

你却需要自己全部心思却倾听，然后才能明白云的语言。

没有伞的雨季里。

需要一件薄薄的衣裳。

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在雨儿的倾诉下瑟瑟发抖，尽管它不会说什么惊心动魄的话。

就那么件薄薄的衣服，就那么紧紧地搂着。

坐在无人的站台上，静静地听，静静地等。

等待那辆可以承载自己躯体的大巴。

可以释怀自己积压情感的一阵风。

雨儿多的天空下，草总是很茂盛。

走在草上面总会感觉软软的，象是要把你的脚步固定。

孩子们喜欢在这样的草上打球，似乎不在乎草的歪歪踹踹的样子。

也许他们知道，只要雨儿一来，草就会直起来。

疯长的草儿总会藏住些莫名的小生灵，人们却不愿意它们的存在。

所以，每次雨儿过后，草都要被割去一层。

空气中便散发着青青草儿的气息，总会让人想起那个逝去的岁月。

牛羊满河坡的年纪里，光着脊背沿着小河跑来跑去。

因为雨儿的存在，心情总是惆怅的。

可因为雨儿的存在，天空总是净净的，草儿总是绿绿的。

只有这样的季节，人才会慢慢变得安静，不再去回想那些久远的事情。

就让时间慢慢顺着雨水流过，流进那条可以跑得很远很远的河里。

最后不知汇进哪个大海。

不知是不是会再由大海蒸发到那个飘着熟悉炊烟的天空上。

变成雨滴落下。

三 爱与恨

古希腊人认为两种力就可以解释世界上乃至宇宙之内所有的自然现象。

一是爱，

另外是恨。

"爱"使物体靠近并且在一起，而"恨"则使物体相互排斥而分开。

"自然现象"在当时而言是否包括人类的情感，不得而知。

这个颇带些主观色彩的概念就成为了一种历史。

古希腊文明尽管是人类历史上最璀璨的一部分。

爱与恨不分明的今天，它却沉沦进巨轮的齿痕中，丝毫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了。

而我们个人的爱恨情感和这个国家的比起来是不是小巫见大巫，一粟比于沧海。

开始觉得别人实在对不起自己的时候，

总是会诅咒上半天，甚至想逮着撕碎了煮了吃，

这样的想法尽管有些恐怖，但的确不解自己心头之恨。

有这样的狠劲倒是件好事情，

怕的确是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无所谓的感觉，

可事情往往会结束在这种无所谓的感觉来临之后，

你无法阻挡它的脚步，就算再想去珍惜自己曾经付出的那么多感情或者时间精力，

究竟是没有了想法，不再有任何的期盼，

心静止在自己的频率上，不会有任何被外界触动的机会。

感情就是那样的纯碎，不能夹有任何的非感情的目的，

而那种对于纯碎感情的破裂竟也有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如此的沧桑感，

可自己却无法忍受着去接受那么一份东西，

似乎有了比没有更让有窝心，难受，无法原谅自己。

很多时候说服自己的证据罗列很长，却没有一条是有力的，

或者说是可以彻底打败心中的那个完美感情理论的证据。

这样的纯碎苛求和认真坚持爱恨分明的人似乎也没有了什么不同。

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坚持的，所以悲剧总会不断被不同感情组合承载体演绎着。

说是悲剧，其实有些勉强，实在无法用现在的观点去看一件事和一个人，

时间在变，人就会变，那么由人发生的故事也会变。

每个人都会编织着自己的梦想，

有些梦想里面总会有别人的出现，

和对别人应该对自己承受什么样的责任有着一个完美的设想，

可设想毕竟就是设想，有实现和 不实现的可能。

天真的编织者大致不去考虑不实现的可能，不过这样的教训实在是很有必要的。

残酷不仅仅存在于商业社会中，同样存在于构成社会的人之间，

它不分你们是情人还是商业合作伙伴。

于是爱过后的恨就产生了。

这样的恨究竟是凭空产生的，不会产生太久长，

随着时间和编制者的再次编制梦的出现，恨也就慢慢淡去了，

甚至消失。恨是激愤，被恨却带些喜剧的幸福味道。

我便是这么一个由别人恨着的"幸福"载体。

可我同时也在使用自己的手段去"报复"着自己曾经忍受的一切，

只是这种"报复"如此的不露痕迹，

竟让别人没有一丝觉察，

却在那儿笑眯眯地编织着自己的未来。

可悲？我？别人？整个由人组成的情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