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

因为写了几篇关于七道沟的文章,我在网上认识了几个从未谋面的朋友,他们有时会和我分享一些关于七道沟或东北的图片或文字,徐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在他最近发给我看并且允许我使用的几张图片里,展示了1964年一个矿区中学生的生活片段。

这是一本50年代的笔记本,属于一个叫孙洪志的中学生。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很显然,1964年,他中学毕业了,本子里写满了老师和同学给他的留言。原来,毕业纪念册这种东西,5、60年前就已经有了。

和所有的毕业纪念册一样,本子上,大多是一些勉励和祝福的话语,如:“学习和空气一样,不能离开我们”。

“要想有作为,必须刻苦学习”。我想说,这毛笔字写得真好看,这位老师有人应该还有印象。不知道他们在后来的运动中可安好?

当然,也少不了对未来的希冀与畅想:成为共产主义红色接班人。

除了留言,本子里还有很多富有时代气息的摘抄,比如这样的春联:

“熟读四卷毛选,高举三面红旗”、“读毛主席著作革命到底,学解放军精神奋勇向前”。

1964年,对于七道沟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一年。三年自然灾害过去,铁矿又重新恢复了活力。连接东西两个矿坑的石桥在这一年建成。万人坑纪念碑也是在这一年落成,曾经在这里领导过矿工暴动的地下党员罗衡又重新回到这里,给万人坑题写了碑文,还和矿上子弟中学的教师们合了影;矿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扫墓活动,纪念那些在被压迫的岁月中失去生命的阶级兄弟。

这个本子和话语把我带回完全未知的1964年,那时我当然还没有出生,就连我的大姨也还不到30岁,他们一家住在七道沟小八栋一间七厘五的房子里,四家共用一个灶间。家里有三个孩子,大的还未上学,小的尚在襁褓之中。

在离七道沟几十里路的通化,我的姥姥一家住在江堤边上——本地话叫江坝根儿——的一座老房子里,一个房间对面炕上住着姥姥和二姥两家十几口人。我的妈妈15岁,但却还在上小学,因为她的奶奶很封建,不肯送女孩子读书,家里的女孩都是很晚才去上学。

在这本笔记本里,还有很多俄语的留言。有的留言用很漂亮的花体字母来书写,显示了留言者的外语书法能力。1964年,中苏已经交恶,毛泽东发表了一系列批判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的文章,但俄语依然还是中国最强势的外语,《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依然是中国学生最熟悉的外国名著。

作为新中国重要的铁矿基地,那时的七道沟铁矿有着来自祖国各地的技术专家,七道沟子弟中学虽然只是一个偏远小镇上的矿办中学,但也拥有着非常好的师资力量。这里离苏联不太远,在中苏友好的岁月里,也许有苏联专家来指导过铁矿生产,七道沟的外语教师里,也许有人曾经和苏联人打过交道,实践过自己教授的语言。在当时,中国绝大多数的外语教师们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1964年,在距离七道沟几千里外的长江边上,我的父亲正在一个叫四甲的镇子上读高中,即将步入高三。他的数理化成绩非常好,但俄语成绩平平,有一次考试之后被老师讽刺了几句,他发奋努力,从此每次俄语都考90多分。
从四甲中学向南八里地就是我的爷爷家。在考上大学之前,父亲的足迹几乎没有离开过方圆几十里的范围。那个时候,他完全预料不到,他今后的大半生都将在几千里之外一个叫通化的地方度过。

在更加遥远的捷克西南部某小城,21岁的青年彼得.海勒也在学俄语,他正在上大学,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1964年,布拉格之春尚未开始,苏联的坦克尚未开进布拉格,捷克斯洛伐克还是一个统一的社会主义国家,学校里的外语课和中国一样,几乎只教授俄语。50多年以后,我在火车上遇到已是耄耋老人的他,一句:“我只会说俄语”和“我的爸爸也只会俄语”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让我看见一个时代。

上学的时候,我最讨厌历史课,觉得那些年代、人物、名词,不胜其烦。但其实,历史一点都不远,我们的生活,就是历史。

更多关于七道沟的文章请见如下链接:
七道沟的价值体现在哪?

保护七道沟,政府在行动

影像中的七道沟(下)

影像中的七道沟(上)

七道沟,正在消失的历史(5)

七道沟,正在消失的历史(4)

七道沟,正在消失的历史(3)

七道沟,正在消失的历史(2)

七道沟,正在消失的历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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