钳韵宏：裘盛戎先生教我《盗御马》
裘盛戎先生教我《盗御马》
钳韵宏
一九四三年的一天, 我在上海向裘盛戎老师问艺, 裘老师提起了《盗御马》一剧。他说: “上海丽歌唱片公司约我灌了《盗御马》的唱片。现在我放给你听听。” 这张唱片一面是“坐寨”的〔西皮〕唱段, 一面是“盗马”的〔二黄散板〕。当时, 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等花脸巨匠雄踞舞台, 裘老师的艺术作为一个独特的流派还没有形成。但是在这张唱片中, 却听得出裘老师在吐字归韵、劲头运用等方面有着深厚的基本功; 而现今流行的裘老师演唱的《盗御马》又起了很大的变化, 艺术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
裘盛戎 - 坐寨 西皮原板 中唱群星 - 歌曲合辑
“坐寨”的〔西皮〕是剧中的主要唱段, 其唱词的第一句原来是“我与同众贤弟叙叙衷肠”。唱腔平整无华、规矩大方, 是典型的传统花脸唱腔。裘老师认为这句原板是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重要唱句。青春年少的窦尔墩, 在比武场上遭到五旬开外的黄三太的暗算, 心情是何等激愤!而后他被迫奔走他乡, 结交了贺氏兄弟。窦尔墩忍辱负垢, 多年来未对贺氏兄弟谈过往事。一旦要把这旧恨前仇和盘托出, 窦尔墩是十分动情的。因此裘老师把这句原板唱的跌宕起伏, 婉转动听。他把“叙叙衷肠”改为“叙一叙衷肠”, 特别是第二个“叙”字, 他唱成能够烘托感情的“连环腔”, 即按照第二个“叙”字的本位字音做个反复的行腔, 然后用比“叙”字尾音高一度的音阶唱“衷肠”二字。“肠”字字头吐出后, 字腹五挑, 运用“上滑音”接转“下滑音”的演唱技巧, 归韵收腔。听来腔调委婉, 情绪饱满, 很有对知心人倾吐肺腑之言的意境。
〔西皮原板〕第三句“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 是窦尔墩追述往事, 引为自豪的。裘老师演唱这句, 一改过去的平腔唱法, “河间府”三字翻着唱, 尤其“河间”二字, 在原来的音阶上提高了二至三度, 有力地表现出窦尔墩当年英气逼人,称王一方的气概。
接着是“黄三太老匹夫自夸自量”的唱句, 其中的“夫”字, 过去的唱法是落在“2”上, 为表示窦尔墩对黄三太的蔑视心情, 改唱为落到“1”上。同时在“老匹夫”之后, 创用了〔J 32 1 7 2 1〕这个新颖的过门。这个过门是裘老师与琴师魏铭同志(名老生奚啸伯的琴师) 一起创造的, 旋律优美, 别具一格。
裘盛戎《盗御马》
“指金镖借银两压豪强”一句,“压豪强”的唱腔, 形成于一九四七年。当时, 裘老师应上海黄金大戏院之邀, 与周信芳、高盛麟、李玉茹等合作演出七个月, 期满返京的第二天, 他对我谈起了这个改革。他说: “这次在上海演出, 我把'坐寨’的'压豪强’那句腔儿给改了。原来的'豪’字, 我怎么唱都觉得别扭。'豪’ 字本是阳平字, 按声韵要求应唱成上声, 可是我唱的却是去声, 实际上把字唱倒了…… ”, 裘老师给我分析了这个字的四声之后, 接着说: “咱们花脸有出老戏《沙陀国》, 这次在上海我把剧中李克用的唱腔给借过来了。”老师怕我不理解,紧接着说: “我用的就是现在的老生戏《珠帘寨》其中李克用唱的'叙一叙旧根由’这个腔。”说罢, 他就唱了起来,并认真地教我。这种广泛借鉴, 丰富自己的革新精神, 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这段唱中的“饮罢了杯中酒换衣前往”, 最后“叫散”, “叫散” 往往是被人们所忽视的, 而裘老师却把这句常被人们忽视了的散板, 唱得绘声绘色。他认为, 这里安排了“叫散”, 那是音乐程式的需要, 而此时窦尔墩的心情, 却是不能有一点懈松的。因为此时正是窦尔墩在众英雄面前表示他只身深入虎穴, 盗取御马的决心。他的唱法是“饮罢了”三字, 将尺寸逐渐撤下来,接着是一个短暂的停顿, 然后骤然拔起高八度音, 唱“杯”字, 以“酒”字的开口音灌满全场,每唱至此, 全场掌声, 这是在为裘老师高超的演唱喝采, 也象是为窦尔墩下山盗马助威。
裘盛戎 - 盗马 二 中唱群星 - 歌曲合辑
裘老师在创腔的过程中, 还十分注意唱词的修改。他认为词是腔的基础。如“盗马”第一场走边的唱词, 老词为十字句, 如“大英雄为报仇亲下山往, 又只见深夜里甚是凄凉”。到了金、郝诸名家手里, 他们把部分唱词改为较简炼的七字句, 如“乔装改扮下山岗, 只见山洼扎营房”。裘老师择各家之长并结合剧情和个人演唱的特点, 将七字句、十字句相间使用, 如“乔装改扮下山岗, 山洼一带扎营房。我趁着月无光大胆前闯, 盗不回御马我难回山岗”。这种字数不等唱句的用法, 用裘老师自己的话说: “我这是破格了! ”
据说在一九五四年, 他还亲请任桂林同志对《盗御马》的唱词进行了修改, 在文字水平及思想水平方面都有了新的提高。如原来窦尔墩唱的“将酒宴摆至在分金厅上”改成了“将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 “河间府为寨主坐地分赃”改成了“ 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 “ 不胜俺护手钩暗起不良”改为“不胜俺护手钩暗把人伤”。这样的改动, 不仅词意更为确切, 而且突出了窦尔墩的正面人物形象。最能传神的是把窦尔墩乘马回山时的一句念白“嘚, 马来! ”改为念“好马呀, 好马! ” 因为窦尔墩念“嘚, 马来! ”时,窦早已骑在了马上, 再念“马来”, 不甚合理, 改为连赞“好马呀, 好马! ”这就把窦尔墩盗马回山大功成就后的得意心情表现出来了。
戏曲艺术 198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