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蛇洞主》连载 2

  

  刘老妞那背时馋猫,这都是啥年月了,破了点礼钱去吃个喜酒,就硬要吃得个把自家哽住了才作数。儿啦孙些的喊天喊地将她扛了回去,又推又搡,又搓又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死都喊不回转,王赤脚偏生又到县城进修拿证去了,黄赤脚哩众人都说是个真家伙的黄棒槌,中看不中用的,只靠脸嘴臂膀混饭。于是就又还是想到了老子。而且马屁精些还说,就是王先生在家,这架势看来医家都怕是莫方了,只有看仙家的……去他娘的些,鬼才晓得,背着老子,在王赤脚跟前,这些贼舅子,又是啷概在说!

  娘呃,这个法,老子也是不好使。符也写了贴了烧了,水也化了,有屁的个用,老子自家才晓得。平常那些方方儿,偏又还缺了个对付这门子经的。符啊水的肯定是再不敢乱用了;再用,二回子的生意怕都全部要搞脱。咳,那歇,硬是好急人罗。当时我脑门子里面一歇乱转,满想也象那回给秀秀解围那样,火急中想出它个好主意来……嘿嘿,娘的那回怕硬算是最见效的一码子事了,虽是好笑和可悲点的话!──但是这回象那样子当然是不行了。这回这玩意儿不象那家伙仨,你逗它,喊它,它横顺都不晓得出来。再说,当着外人些象恁个,也好丢我仙家的脸罗!所以就还是只有硬着脑门子干杠……

  遭就遭在那时节都还在杠这神。唉,老子啷概就放不下这块脸,不如叫那些儿啦孙的背起这老妞,一趟就往镇上跑喃?或者,就说不跑,也都该还是叫他们就象起先那样,多推搡一下,拿捏一下,看看。未必老子硬就是怕去挨刘老妞那身母猪样的苍皮?假设这不是个老妞,倒是个嫩妞的话,事情又会咋样呢?

  唉,怕也是灾星到了,活该老子们倒霉。啷概生生的就逢着了长娃子那死狗日的带人下来查夜?这样的事,敢说,十年里头,也都难得撞上过一回!

  不过这个年辰来了,真要想修成一尊地仙,过过真资格仙家一样的日子,老是就靠这点小抖摆,怕硬是不行。起码大发是莫消想的。娘的这远近一方的人也财迷得乖:信你倒个个都说是信你,真要喊他挤点水出来的时候,你看喊起穷造孽来,那还不一个比一个喊得响!

  唉,老子杠了这半辈子神,还就只有那回染匠张轶群给他婆娘牟发英做丧,出手还大方一点……

  

  

  这紫云山顶也正沐在融融和和的阳光下。抬头望去,紫气巍巍,飘飘渺渺,的确极具仙家的派头。佘洞主早就向往过山巅那块窄窄的净土了。试想,要是在那出云石根脚下垒出个小观子,再带着麦丽们住进去的话,那是何等样清静快活之事:占尽风水,端然一方清雄。闲时节,也类似王赤脚们进修一下,攻攻《太上感应篇》、《觉世真经》、《阴腾文》、《玉历抄》和《功过格》啥的,岂不也要增了多少道行和清名?所憾者是没人也给发个「端公毕业证」啥的了,不然,那才真叫快意呦!……咳,听说国家还真有培养修行之人的地方;只是,那也不晓得要啷概个修行法,才修得投生到那些地头去呦!

  不过就是能在紫云山当一尊逍逍遥遥的地仙,也都满是称心象意了。哪天手头宽了点的话,一定承个头,就以抢修地方古迹为名,发动这一方人都捐些钱米,好好地重建那紫云神殿,借机也就盖起咱的那个出云石观。那时节,佘某人也就不再号称藏蛇洞主了,改称出云观主,或者再麻起胆儿,再大气些,就称做紫云真人,又他娘咋的?

  但眼下也还是只好耐着性子再做做这藏蛇洞主。麦家祖祖早就说过了:姓佘的人傍着这藏蛇洞住,已就有了极好的起势。更莫消说,从我爷爷算起,佘家一连三代,四个男丁,个个属蛇。再说,藏蛇洞这塌塌,地处紫云山北谷,后土河南岸,面对巴阳镇,远观天河岭,真真是再合阴阳之道不过。咳,既是都说早晚要发,那就好生先稳占了这地势……嗯,眼下就算去那紫云山顶子也不好。──那山顶子三三年下过寨打过仗,前后又还都做过绿林窝,兵匪之气还没尽褪。何况那神殿说来都毁了一二十年了,一去那里,至今都还有老大一股凶气,活象那些戴红笼笼的「小将」,还在那塌死闹死跳!

  嘻嘻,这麦家祖祖也有趣之极:分明是满口都说得来洋人的啥「声光化电」,但摆起我们这土生土长的阴阳八卦、诸子百家来,倒硬象是比咱这些正格道家,都还要在行些。唉,恁样个人才,后半生苦嚼了几十年的孬饭,也可惜得了!

  咳,老子们这辈子也就服他!回想当初,还不深识麦丽的好处那时节,除了那个人人儿,他们麦家,老子第一爱戴的,就也只是他!

  不觉青草湾鬼头坳都过了。洞顶上那块腊肉样的弯弯大崖,厚厚实实、稀毛稀毛的,黑眉吊眼的遮青了半边天,一下子扑腾在了面前。杂树儿些红的红了,黄的黄了,要枯的也都枯了,唯有森森地掩住了崖底洞口的那十来株长松大柏,还倒是枝密叶旺、青丝故尔的。这洞口这几棵树,也硬是旺相!远处时常搭配的那些「出岫白云」,且还莫说了;单看这青森黛色的姿影,也都使我藏蛇洞主的仙居,凭空凛凛然多了股股仙气。

  疏疏的苦竹外,那塌野菊乱开的地方,有道红光一闪即过。接着红光又在黄土短墙前面出现了。那不是麦丽便是麦秀……

  这时佘洞主很有些心猿意马的。每回远远的看到那柳柳条条的难于分清的两道秀影,他心头始终都耐不住有些恁样。虽说那些事早已过去好些年了,且麦丽和他,也早已是融融乐乐的两个人。

  洞主在外面是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闻名的,实际上他很离不开女人。呦,也幸喜得信奉的是道家中的那个啥子啥子教派呦!

  

  

  昏黑的月色照得肉头崖阴阴惨惨。灌满了浆的黄荆条不但没软,反而更硬了,枝枝桠桠的好不锥人。铁线草干梭梭的,茹实得硬跟铺草一样,而且枯的里面又冲出些新芽子来,还给这野地里的大铺岔上了好些蛮好看的花色。当然眼皮子底下的这花色是看不清了;只是光溜溜的腿干和膀子挨着它,还是明明白白感觉得出来那枯荣老嫩的不同。

  麦秀花花白白的一片躺在两件铺开的烂棉袄上面,象个挺大的写在老棉纸上的人字。她身边还放了个蓝花布包,包里是四五个熟鸡蛋和几个煮红苕,也还有一小卷草纸。

  这包是后晌她在他家猪圈后头约他晚歇出来时塞给他的,后来就由他夹在烂棉袄里面带来了。那歇她刚红着脸泪着眼的跑开,他就看了看包里的物事。鸡蛋和红苕他当然晓得是拿来咋样的,由此还深感她的下细和温暖体贴。但是这草纸会是拿来做啥用,老实说他就不大晓得了。本来,这玩意儿他倒也是蛮熟,因为杠神时他每每都必是要在那上面写啊画的。问题是他心下明明清楚这回偷偷摸摸的出去决不是去杠神,再说,就算是到那时还真需要杠,他自家也有的是这纸呀!

  这时眼看着秀秀怕兮兮的将纸往她那精光的臀儿下垫,他忽然懂了。他忍不住翻身起来扑地向她跪下,两手扳着她的光膀,战战兢兢的,同时也是响响亮亮地一下下做着她那微温淡红的嘴儿。

  秀秀清亮的眼象两眼涨水的井,泪花映出了昏黄的月。她让他死命地咂咬了一阵,腾出嘴来,细细地喘了口气,哑声哑气地说话了。

  才哥,才哥,这是我们这辈子的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就舒舒心心的享个够吧,二天,我好歹都只有是别个的人了……

  一晚歇她的话都极少,而且打从摸黑钻进青草湾这片荒荒疏疏的黄荆林起,她说起话来,都老是这么嘶声哑气的。起先两人刚趴下时,也曾有过海誓山盟,但那主要也都不是靠说话,多是靠两个脑袋顶牛般地在玩,再有就是四只眼睛对在一起,活象是一个人在细细地照着镜子一样……

  佘德才口里说起话来,不清不楚,杠神样的。一头说,一头便瑟瑟地伸手在秀秀光光生生的肉身上摸着。不过这时他心头很怯,摸便摸,却不敢真就去动那些他久已想动的塌塌。反倒是秀秀还要果断大方一点。她握住他的手,把它拉向了她胸前摊开着的那两个温热滚荡的去处。佘德才受了她的鼓励,也就麻大起胆儿来,干脆连嘴脸都深深地埋凑向了那厢。

  才哥,你的手和脸都好烫!秀秀甜甜地哼叽着说。一头说,一头愈将把圆鼓鼓颤巍巍的奶子扳塞给她才哥。

  洞主是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接二连三地一阵癫狂,实实在在地尽了几回他为主为人的职责。

  后来两人都平息了些。秀秀娘搂幺儿般地搂住了才哥发潮的脑袋;那才哥便温顺地把脑袋靠在了秀秀微微冒着酸甜气的鬓边歇息。

  秀秀,秀秀,一辈子都恁样多好,你为啥那门子怕你爹,生生的要跟我断?

  麦家那还活得上好的爹与前不久才死了的爷爷两辈人都只平平,佘德才向来便没大把他们放在眼里。

  秀秀重重地喘了口气,叹道:

  才哥,你不晓得,我爹那老顽固有好凶!在家,我妈都硬不是他的下饭菜。他说要恁,我们一屋人都不敢说要那。

  我不懂,你跟了我,又伤了他啥?佘德才不平之中还有些悲愤。

  他嫌你懒,说是又不肯好好务个庄稼。又说,这年辰,靠你那些神事,再想要象从前那些端公那样,比如说你爹,特别是你爷爷,那样吃香走红,怕是都不行了,只有偷偷摸摸的干。这样子,想养家糊口,还要供他这没儿的爷,就是我祖,又啷概得行?所以他说,只要我敢跟你好,就要打断我的脚杆,又不认我这个女,又还要一辈子都跟我扯皮。还说是惹毛了,他就一根索子吊死在你家门前,让你不得清静!

  嘿,怕他没得这屁眼……怕他没得这胆儿。

  你当他没得?我晓得,他是说得出做得出的。这些年辰他硬说是活起还不如死了好,一饿了就拿妈跟我们姊妹煞气,说那一坨坨牛都踩不烂的话,你不晓得有好怄人。一个人,脸不要皮不要命不要的,你说,还拿他有啥法?

  佘德才转着眼珠子默了起来。他有些怨这年辰神事捞不着多的财水,但他更想:事情怕也没得说的恁狠!都说麦家姊妹俩一个还没有定亲,一个定过又退了,既是这样,秀秀哪能一下子就成了别家的人哩!而且就算是成了别家的人,我要找她,她还不依么?

  才哥,你咋不说话?

  你要我说啥哩?

  那你就好生……再亲热我一回嘛。我们就只有这一晚歇呀!

  一只虫虫儿整夜不知在哪塌乱叫。铁线草遭两人轧平了好大一片。后半夜天冷,佘德才刚一咳嗽,秀秀就从身下抽出件棉袄来披在了他身上。后来两人都坐起来披着棉袄,吭嗤吭嗤地啃掉了那包鸡蛋和红苕。

  月亮不见了,死黑的鬼头坳山崖也开始发青的时候,远处七八只鸡雄一齐啼了起来。饱捞了一夜食的野猪,也不知在哪里欣欣悦悦、懒懒洋洋地有一声无一声跟着嚎叫。这困累得跟插了一整宿夜秧一样的两个人,最后还奋力滚在了一起一回,然后才慢慢穿扎停当,悠悠晃晃地相依相靠着朝村院方向走去。分开前,两人远远指定村口桥头那株老板栗树发誓:待会儿,佘德才遭瘫子爹骂死,秀秀遭痞子爹打死,两人也都要有情有义,莫消吭它一声。

………………………………  

  

本文属当日个人文稿中题材相对“怪僻”者。印象中似也未曾在网络中正式连载过;今载之,还请有兴趣者读着玩玩并予以评论。

江南蜕心堂:原创艺文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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