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纪念
(1)
应该是1995年春,当时的日报社长兼总编辑刘自圻身患癌症住院,还在另一家媒体工作的我,得知后赶往医院看望他。认识刘总很偶然。我在一次去报社送稿时,遇到着一身白色西装、气宇轩昂的他,他一听说我名字,就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并一篇篇说出了我在日报上所发表的一些稿子的标题。并且连稿子内容都记得那么清楚。真是让人惊讶和感动。他随后就给我很具体地谈到了稿子的优点及可作修改之处。我非常敬佩!与刘总那次认识后,就再没机会遇见过。但心里一直对他充满感激。不为别的,就为一张报纸的总编辑对一位普普通通作者的作品的关注。他在市二医院治疗。躺在病床上的他,执意从床上起来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很明显的没有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精神。看到我,他马上又说出了我在日报上刚刚发表的一篇稿子。他说,报纸每天都送到病房来了,他每天都在看报纸。他对我说,你那篇稿子我读了,不错,写得细腻,很感人,要不断努力,继续提高。他说话没什么笑容,加上被病痛折磨,让人会产生严厉不可接近的感觉。当他一字一句那么熟悉地与我谈到我的稿子内容时,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不过多谈他的病情。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些近几日的日报。他还在关心的是报纸的质量。谈及的也是这个话题。他对在报纸上发表的好的作品夸赞不已。他说,那是一篇非常优秀的通讯,作者用朴实的语言把一位农村基层党员描写得那般令人敬佩感动和落泪。这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作者,可惜了,我是见不着了。说到这,他的表情让人看了好难过。病房好安静好安静。片刻后,他又接着说,我要不是病了,我很想能把他请到报社来,我们的报纸需要这样的办报人。现在不可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摇着头。原来刘总提到的这位作者,是当时的大冶市委副书记祝金水。身为市委副书记的他,用朴素的情怀、平实的语言,为一位普通基层党员——大冶陈贵镇石塘村村支书袁致文写就了一篇几千字的通讯,题目叫《大地的儿子》。该通讯写的是这位村支书一心一意为村民谋福利,带领村民挖塘栽藕过程中失去了生命的事迹。该通讯在日报发表后,被评为了当年的地市州好新闻一等奖。离开病房后,刘总那遗憾的表情让我不能释怀。耳边回荡着的是他的那句话:可惜了,我是见不着了。身患绝症的刘总,随时就有离开我们的可能,我真不想他带着这样的遗憾而去。我知道祝金水书记的家。当天傍晚,我有些冒失地去敲开了他家的门。能拿起笔来充满感情地为一位普通农村党员去撰写文章的市委副书记,他一定是有一颗爱民及怜悯之心的。刘总见到了他如此欣赏的这位作者,这位写出了让他夸赞不已的好作品的优秀作者。病中的他,仍然是那么激动。几个月后,我调入了日报社。但刘总因病再也没有上班过,不久就离开了我们。我对刘总不能忘却的纪念,仅仅是作为一名作者的记忆。作为报社的老总,他对作者的关心,对作者的作品的关注,对于作者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和荣耀了。
(2)
“我亦为之歌我亦为之泣,歌毕泣毕,尚能‘为我所用’,涂一纸唏嘘,算一掬同情泪。”这是黄石报社原副总编辑方先忠在他的第一本散文著作《尴尬人生》自序中写的。写完了《尴尬人生》,他又写出了一本散文集《芸芸众生》。当我读着他的《芸芸众生》时,我对他说:方总,写写我吧,把我也写进你的《芸芸众生》里。方总温和地一笑,用他那新洲方言答道:会写的,等将来我们离开不在一起工作了,再写。他曾经说过,很想在退休后拉着二胡,或无事时看段老戏,过一段闲暇的时光,他这个愿望也落空了。还没等到退休,他就无奈地去了另一个世界。过去,方总常常不期而至来到我们的办公室,平平常常地聊着工作聊着生活,他不是以一位领导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而只是把他当作比我们年长的朋友。他目光所向的皆是一些弱者,他总是站在弱者之中,他听得最多的是这个人群的声音。打更的四爹、老人魏十记、供销社的老曾、泥鳅大叔、二苟……这都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过着清贫生活的平民百姓,但他们很有幸都被一位也许他们都已不记得了的人牵挂着,方总将他们统统写进了他的书里,用只有他能做到的一种方式去爱怜他们悲悯他们。有一回,方总来到我们办公室时,我们正在聊着当时的一个很俗气的热门话题:如果我中了五百万将怎么用?我们每个人都抢着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方总在一旁听着,看我们开心。我们都说完后,也要方总告诉我们他的愿望。他笑笑着,见我们紧追不放地问,他就很认真地说了,他说,我要是中了五百万,我马上回农村去,我拿出一沓一沓的钱,给我的兄弟们,还要一家一家地分给我的那些乡邻们,那样我会好开心啦。他们实在太可怜了!他书中的序言中就有这样一句话:掷几声惊讶,还几纹关心债。方总除了对弱者的这般同情外,给我的另一个很深的感受是,他能发现每个人身上的优点,去赏识这些优点。在方总的笔下,每一位众生虽然生活在最底层,虽然都如此渺小,但他的笔下没有可恶之人,每一位小人物也都是闪耀着可爱的人性之美。这会让我们想起苏东坡与佛印和尚的故事。苏东坡在佛印和尚的眼中是一尊佛。这则故事说的是,倘若人的心地是佛,便看人也是佛。在方总的眼中,我们每个人就是一尊佛,一个个光彩照人。他就是更多的看到我们的优点的人。他由衷地夸赞着这些优点。在他的夸赞中,我们的优点得到了发扬和光大,如花儿般越开越艳。方总的行动,把同情、关爱、赞美给予着身边的众生,这份温暖至今都在流动,没有因他的离世而停滞。可方总自己的内心时常是痛苦的。一个越是向善向美、力求公道,为弱者鸣抱不平的人,他是要承受更多的业力的,这是为他所同情的所关注的弱者在消灾在受过。有一回,方总从杭州西湖回来,他说,不知怎的,步入西湖灵隐寺的那一瞬间,我得到了从未有的内心安宁。有一种归宿感。当精神世界在与现实世界不能对接时,方总也只有迷茫和困苦。而方总处于更多时候的不对接中,在灵隐寺获得的内心瞬间宁静只能是浅薄的慰藉。灵隐寺那“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空灵是一份追寻。方总走了,被他所关心的芸芸众生就只能这样对他默默地掂记和回忆。这份思绪宁静而不喧哗。这符合方总低调处事的风格。似一缕清瘦的檀香似有似无地飘渺着,但不灭。
曹红燕:现代禅诗研究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原黄石日报记者、编辑,主要创作散文、诗歌,出版有禅诗集《淡味最久》、诗集《恭候花开》,合著《现代禅诗流派诗人十二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