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查无此人（中篇小说连载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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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背着蛇皮口袋出发了，蛇皮口袋里装着我的铺盖卷，走之前爹给拆洗过，一股子肥皂清新的香味。在铺盖卷中间卷着一本《漂泊的湖》，那是趁爹不注意卷进去的，爹不喜欢我读闲书。他不知道席慕蓉和张晓风，也不知道路遥和高红十，他讨厌他儿子喜欢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爹用他很现世的哲学思考人生，他经常这样诘问他亲儿子：“你喜欢他们，他们给你挣学费吗？”
我们父子俩一路步行走了四十里山路，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了四十里铺镇上。我要在这里搭一班去县城的小中巴，这里地广人稀，一天只发一趟车，如果耽误了时间，就只好在镇上住一宿了。我们在镇上举目无亲，也住不起旅店，一路走得很急，生怕误点了。到镇上一打问，时间还早，我们这才将心放到肚子里，安心地站在简易车棚下等车，爹帮我把口袋使劲按了按，说：“千万莫把路费弄丢了。”我说：“放心吧，丢不了！”过了一会儿，小中巴还没有来，爹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说：“都快过晌午了，爹给你买饭去。”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爹端着一碗岐山臊子面走来，他将碗递到我手里，乐呵呵地吸了一口臊子面的香气：“说真香呀，赶快吃，一会车过来吃不成了。”
“爹，给你也买一碗吧。”
“我不饿，早上吃得多。”
“你不买，那我不吃了。”我为了让爹也吃岐山臊子面，故意赌气将饭碗放到路边的砖墙上。爹很快妥协了，他说：“快吃吧，我去买一个烧饼。”
爹走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回来。一辆小中巴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了，车顶上载了许多棉花包一样的行李，由于高度太高，给人一种摇摇晃晃的感觉。我连忙将空碗搁到砖墙上，高声喊爹，爹快步跑出来了，将行李递上车时，爹给我手心里塞了贰元钱，说到了县城把行李安顿好后先去理个发，别让老板弹嫌。
爹知道我这次要进城，给了我钱让我去理发店理发，我明白了这是他省下一顿中午饭的钱，他肯定没有吃烧饼。过去我的头发长了，爹就用剪刀给我剪一剪。爹剪出来的发型，实在不敢恭维，像一个丑陋的锅盖扣在我头顶上。这个丑陋的发型遭到班里同学的耻笑，他们给我送了一个绰号：锅盖。这个绰号阴魂不散地从小学到中学一直跟随着我。
我有些腼腆地走进“顶上功夫”理发店。酒红色头发看样子像是老板娘，她招呼一个正在帮人洗头的女孩过来。
“高红十，过来，快点给这个小伙把头发剪一下！”一个高挑秀气的女孩闻声走了过来。理发时，女孩问：“怎么不洗一下就剪了？”
我说：“在家洗过了。”
女孩便不多问，细心地用小喷壶将我的头发喷湿，咔嚓咔嚓剪起来，女孩动作娴熟轻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我的头发。她从镜子里看见我盯着她看，有点不好意思，她说让我把眼睛闭上，小心头发屑落进去。女孩的声音细声细气，轻轻柔柔，非常好听，像她剪头发一样让人特别熨帖舒服。我听话地闭上眼睛，但是我的眼前全是她的气息，一股好闻的香气，像茉莉花的香，又像槐花的香，还像枣花的香，我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香味，在我的眼前横冲直撞。我突然产生了想和她说话的欲望。
我没话找话，问她：“你叫高红十？”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听老板娘这样叫，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哦，我是清泉人，表姐介绍我来这里学理发。”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喜欢的一个女作家也叫高红十，她的作品《17岁我去插队》、《哥哥你不成材》等几部作品我都看过。”
“我也喜欢她的作品。你说的这些作品我都读过。上学那会儿就是因为读了她的作品才开始喜欢文学，还加入了我们学校的春蕾文学社呢。”
“噢，怪不得你也叫高红十！”
“不对，她是高红十，十字的十，我是高红石，石头的石。”
“哦，怎么叫高红石而不是高红十呢？你看起来很有文艺范儿。”
“是吗？”女孩脸上迅速飞上一朵羞赧的红云，“我哪里敢叫作家的名字呀！我的名字是随哥哥姐姐叫的，我哥叫高红木，我姐叫高红玉，我叫高红石，父母随口给起的名字。”
“你的父母一定读过《红楼梦》了，知道木石之缘。”
“嗯，我爸原来是中学语文老师，三年困难时期被精简回家了。”
“怪不得呢，起的名字这么有文化！”
“你叫什么名字？”
“刘二祥。”
“排行叫，家里弟兄多吗？”
“就两个，我和我哥，我哥叫刘祥。”
理完发，我要赶紧回到羊肉饸饹店去。临出门时，我转身望了一眼“顶上功夫”理发店的门面，想记住门牌号数，恰好看见高红石端着小簸箕出来倒头发，她将头发碎屑倒进角落里放着的一个蛇皮袋内，一回头发现我望着她，便笑了。那朵笑容很甜，像一块糖钻进了我的味蕾中，往回走时，我咀嚼着糖的味道，感觉心里甜滋滋的。
我走进羊肉饸饹店时，老板正在训斥洗碗工。洗碗工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她不小心将一摞碗给打碎了。洗碗工试图解释：“我这几天受凉了，胳膊痛得没劲儿......”老板黑着脸说：“那你结算工资回家去休息吧，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看到这一幕，我赶紧识趣地找来小簸箕和扫帚，将一地碎瓷器打扫干净。老板用赞许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便把我叫到跟前派活儿。
我就是爱干活的命。周日上午，我扛着煤气罐去换煤气。换煤气的人比较多，排成长长的队伍。排队，这也算中国特色。我们去医院挂号，去电影院买票，去商场购物，出去旅游，都要经历排队的煎熬。今天排队时，我又一次打开微信，搜索到安心如的作品，在那篇散文中梳理过往岁月，从字里行间寻找高红石的影子。
安心如在文中写到了清泉的灵气，那千古难得一见的沁园春飞雪中仿佛浸染有高红石的影子，恍惚她穿着白色的风衣，她格格的笑声，轻盈的舞姿，高红十的著作中村姑的模样好像就是用高红石做模特的，那些叫卖煎饼的声音一定又清脆又快乐，是高红石的声音吗？我记得高红石说过，她爸在县城里卖煎饼，她一定帮她爸招徕过生意。高红石不叫爹而叫爸，这声爸听起来有些洋气，让我有点羡慕，地处城郊的女孩子就是比从深山里走来的男孩子身上多了一些优越性。我努力从一个字一个字中挖掘高红石身上所弥漫着的香气，我沉迷在那些清甜的香气中不愿意醒来，耳边回荡着高红十清脆如碎玉的声音：“刘二祥，我今天休假，咱们去逛书店吧。”
【作者简介】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现居古城西安，从事文字工作。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本是同根生》、中篇小说《靳凤的本命年》，公开发表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等共计二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于《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监察》《中国环境报》《检察风云》《延河》《长春》、《延安文学》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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