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胡耀文的诗《枇杷树》(组诗)
有没有这样的诗
有没有这样的诗
用词语堆积世界的形状
给某个人的命运带来多种可能
不动声色,像一个特工隐藏着真实身份
携带一把雪白利刃
在微笑中用力折弯自己
有没有这样的诗
从某个词中,让人看到它的轻
犹如沉重世界逸出来的部分
里面,必定有至少一种植物用以
衬托现实的完美,放弃细节
可能带来的模糊,披着时间的吉光片羽
有没有这样的诗
用脆弱来回答坚硬,毫不迟疑
逼低处的流水去往高处
像操持一种熟练游戏,喷薄而出
且不留后路,让你读后
会心一笑,却
什么都没留下——
字典
我只要汉字的八千里江山
其他什么都不要
打开来,是一个个方正形体
用骨骼支撑起史册恢弘
是谁,抱着胸中块垒,出而沽酒
漫漫长路,清风竹影哂然一笑
一群不甘寂寞的人,终其一生要走出字里行间
沉潜不语时,竟被人间幻影撩拨
在词语深处发出阵阵啸叫,灰尘无遮无拦
像一种隐疾,那些在文字中挣扎的生命
日复一日地清洁自身,往身上穿一件
名叫墨香的——“药衣”
枇杷树
金色灯笼,用佛性之眼观照你的一言一行
烈日下,枇杷树是坐禅的圣人
是一位善良母亲,日复一日,在那个夏天
编织绿荫草帽,带给我们清凉
为什么我所喜欢的必有失落
为什么枇杷树只是一个幻影
我在这浩荡人间的第五十五个夏天
枇杷树依然降临,像一个坐禅的圣人
像我的母亲——
在我左边,在我右边
在我前边,在我后边
在我四围移形换影,拽着我的疑问
不撒手
晨光下
长夜抬起头。睡眼惺忪
高山上,有鼓腹之人迎风而立
一条憋屈之河,带着
历史的暗影,时光的旧疾
隔世的沉渣,虚无的泡沫一泻而出
长江般滚滚东去
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有悲悯之心
能从死者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世界于他(她)而言,简单于“一”
那遍布地下的骨殖,是月光洒下的白银
那折戟空中的飞鸟,是太阳放弃的黄金
善良的人啊,从那沉渣旧疾中
长出光明羽翼,脉络样联接
世界的痛点——
牵一发,而“痛”全身
再遇白鹭
像一个洁白的词在体内建筑寺庙
白鹭,宽阔的翼展
并不由神话中拓展而出
西流溪上空,当我再次看到
一个白点从天而降,突然充满了我的双眼
石榴花颤抖着红红脸颊,如同
一个迎亲的新郎,我们,同时被点亮
——被那洁白闪电,温柔地灼伤
健忘症
来了。来了。又不见了
走了。走了。又突然折返了
和年龄无关,与记忆勾连
或者,与生命无关,和情绪关联
当我们试图说出那个字
张开嘴巴,却发不出“a”——元音
是谁在反复说着“凄心”
我到底不能把握它的准确度
“凄心”——
是这种模样吗?母亲
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个词——
我好像意会了,却无法言传
一次,我踢伤了脚趾头
母亲看到了,说声“凄心”
一次,细姐磕破了膝盖
母亲看到了,说声“凄心”
有段时间,邻家玉嫂眼睛长了翳子
母亲有空就去闲聊,回时,说声“凄心”
还有一次,东厝谁家的一头耕牛
被电死了,母亲知道了,说声“凄心”
——母亲离世后,我已经多年未听到
那种淡淡的轻言细语的忧伤
仿佛她带走了
大冶方言中这个特殊的词——
母亲,我们生活着的这个平凡世界
是否再也没有了“凄心”的事情
夏夜虫声入幻梦
夏夜,鸣虫在用声音织网——
它可能是蛐蛐,也可能是油葫芦
这些会摩擦翅膀的小精灵
用那柔柔的夜叫之网,抬着一个浅睡的人
在黑暗中潜行,将他从城镇转移到
乡村静谧的摇篮——
蓦然间,在江南夜凉爽晚风中,出现一双
温柔的手,轻轻摇荡着睡箩——
将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渐渐缩小为
一个——婴儿
2021.6
胡耀文,男,湖北大冶人,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著有诗集《云水谣》《聆听花开》等,系中国诗歌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