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花生的妇人
刨花生的妇人
江雁
荻草地旁,尚有一位妇人在锄地。看着我癫狂的样子,她摇摇头笑了。
我也朝她笑。我想她和我都知道,我们笑的内容并不相同。但笑总归是良好沟通的开始,我们很自然地攀谈起来。
“锄地哪?”
“对呀!”
“准备再种点什么呢?”
“种小麦。”
“哟,是不是有点晚了?人家的麦苗都青了。”
“不碍事,这时候种还不算迟。”
“之前这地里长的是啥?”
“山芋。你看,这不是还有?”
“哎呀,还真是,漏网之鱼啊!我都想起了小时候,在地里拾荒的事情了。”
“你还拾过荒?”
“可不是,地地道道农村长大的。”
“看着可不像。那还是你好啊,现在是城里人了,不像俺们,天天苦得跟鬼一样!”
“哈哈,我倒是喜欢农村的生活。”
“农村有什么好?又脏又累。还是城里好!”
“农村空气好啊,还有地种。”
“天妈妹,俺种地都种够够的了,你还说种地好。你是没受俺这罪哦,苦死了!”
说到这里,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瞅了我一眼。我又笑了起来。围城定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挺适用。
意见的相左,并没有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好氛围。不知是不是我对山芋露出了垂涎的模样,妇人突然说:
“美女你过来,俺刨点花生给尝尝!”
“啊?还有花生?”我又惊又喜,看她扛着锄头,跨过一道田埂,到了另一方田地中。
“多着呢,”她一边回答,一边麻利地挥起了锄头,“早就该起了,就是没有时间。”
“是这样啊,”我有点遗憾,“我还以为也跟那山芋一样,是你们收完了落下来的呢。”
“不是的哦,”妇人从刨开的泥土里,拨拉出一颗一颗的花生,“早都该收了,但是家里还有别的活儿,实在也抽不出身来。”
我不由一阵心疼。
她分明不是懒惰的人,该是有多少事情的拖累,才能忙到她只能任成熟的花生撂在地里呢?庄稼人对粮食,向来都有着近乎变态的吝惜。
“得赶紧起了,要不然出芽儿了就太可惜啦。家里就你一个人干活儿么?”
“对呀,”妇人淡然道,“闺女儿子都在城里头打工,俺还得帮着他们带小孩,接送他们上学放学,还得照顾生病的老头子。”
说着,她抬起头来看我:“哪儿像你哦,多自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我并不属于富有的人,就连这场考试,都算得上是折腰五斗。只是相较于她,我确实轻松了许多。
妇人大约看出了我的拘谨,随即又笑到:“其实老百姓都不容易的,是不是?过得好不好,还得看自己能不能吃苦。我说的可对?”
“嗯嗯,你说得对。”
我有些敷衍地回答。但在我心里,却对她这宿命论一般的话,存了几分犹疑。
开年以来那一场疫情,击碎了我诸多的信念。然而,我又如何忍心打碎她内心的憧憬呢?
一小堆花生转瞬刨出。妇人熟练地蹭掉锄头上的泥土,看着我爽快地说:
“够你吃的了。老头子还在家,小孩们今天也不上学,我得回家给他们做饭。你什么时候想吃花生,随便过来就是。我不在,自己也可以刨。”
她朝我比量了一下手中的锄头,弯腰把它横在田埂上。
我连连道谢,又一叠声地催促她赶紧回去。
我没有告诉妇人,我只是偶然经过的路人。有些人,也许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但是他们所传递出来的善意,不可拒绝,也值得我们一再回味。
目送着妇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我拿起了地上的锄头,一下一下刨了起来。在车子没来之前,我能给她刨多少就刨多少吧。我跟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