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连载】| 张仿治作品：孙大圣轶事（二）

悟空拔一根毫毛，变成一条绳子，将两个妖精缚了，来看师父。那圣僧却才从沉睡中醒来，揉着惺忪睡眼，见悟空牵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过来，无比惊诧。悟空便将妖精用毒茶蒙人吸血，自己与之斗杀，一刀砍去反生成两个妖精等情，如此这般禀告师父。三藏听罢，嗟呀不已，便问悟空如何处置这两个妖精。悟空道：“别的妖精，老孙一棍就可结果它的性命。怎奈这妖稀奇，斩断反成两个，倘若我用棍子把它捣成肉泥，岂非生成无数妖精？待我另想妙法处死妖精，务使它永世不得复生。”

妖精闻言，吓得浑身颤抖，满面流泪，双双跪下求饶。那三藏最是心慈面软，看不得眼泪的，见此状，便对悟空道：“看这般可怜模样，分明是两个柔弱女子，若杀死了，也于心不忍。莫若教训一顿，放生了罢。”悟空道：“师父呀，狗行千里要吃屎，妖为鬼蜮必成灾。若放了它去，却是留下后患，为害无辜过往行人，决然不可。——若师父果不忍心，不如带着西行，倒正好教它们一路服侍师父。”

三藏道：“悟空休要说笑，岂有两个和尚带着两个年轻女子行路的？不如就地放了罢。”悟空情知对妖精心软不得，欲待坚持，又虑及初识师父，不便违拗，只得违心应诺，将那缚绳解了。两个妖精得释，舒展着臂膊，连声称谢。三藏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救命乃是本分，不必道谢。只是从今后必须改恶从善，再不许为害过往行人，否则定不饶恕。”妖精闻言，叩首如捣蒜，口中连称“不敢”。三藏又道：“两位请起。日已正午，但烦两位整治些素饭汤菜与我充饥，饭后即可行路。”妖精听了，作难道：“不瞒恩人说，小女子开此茶馆，原只为诱骗行人入内，并非为解人饥渴；况我本靠吸血活命，也不吃寻常饭食，故实在寻不出半粒米饭来。”三藏无奈，只得叫悟空出外去寻些野果充饥。悟空遵命，先将两个妖精又用绳捆了，道：“委屈两位，等我回来即放。”这才出去。

这扁龙山虽然多树，多的却只是松柏橡杉之木，绝少果树。悟空满山寻了许久，方采得十来个半生的梨、带涩的柿，因心中牵挂着师父，故急急赶回。进得门来，不由大吃一惊：两个妖精捉住三藏手脚，拿软管按在他身上，正吸血哩！看妖精，脸面通红，体态臃肿，早不见原先之婀娜苗条。原来那妖精本来就身软如绵，善能伸缩，觑大圣外出，三伸两缩便脱了羁索，露出饿相，急急往三藏身上吸血。三藏早已魂飞魄散，哪能挣脱？

悟空见状大怒，扔了手中野果，急取出金箍棒来，还变作五爪钢钩，直取妖精。妖精闻声，慌忙松了吸管欲逃，怎奈吸饱了血，身体更不灵便，才蹒跚几步，便被悟空抓住，再次缚了起来。回头再看师父，骇得悟空心中连连叫苦：只见三藏双目紧闭，脸黄唇白，软软瘫在地上，只是叫不应、扶不起。显然被吸血太多，眼看一息奄奄，哪里还能动弹？悟空见师父这般模样，不觉心急如焚。他寻思着救师父要紧，便服侍师父躺平，转身又用绳将妖精的琵琶骨穿了，紧系在柱上，以防再次逃脱，这才纵身往南天门而去。

好大圣，纵起筋斗祥云，不谒灵霄宝殿，不上斗牛天宫，一路云光，径来到离恨天兜率宫中，具言遭难之事，向太上老君讨教救治师父之法。那李老君虽对五百年前悟空盗丹之事仍耿耿于怀，然慑于金箍棒威力，又听悟空说是救师父之命，便慨然送了他一粒还魂丹。

悟空接了丹，顾不得道谢，急急往回赶。须臾间，来到扁龙山地界，认得那间茅屋，便按落云头，直奔进去。见两个妖精仍捆在柱上，师父也仍昏睡未醒，稍稍放心，便赶紧把那金丹给师父喂服了，静候在旁。不到半个时辰，只见三藏渐渐气色红润，呼吸顺畅，轮拳曲足，深深打了一个呵欠，便睁开眼来，叫了一声“徒弟”。悟空见师父一如原来精神脸色，喜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直待三藏再唤一声“徒弟啊”，悟空才如梦初醒，连忙扶起师父来，一面备说妖精再次造孽、师父遇险、自己向老君讨丹救命之事。三藏闻言，不觉垂泪道：“徒弟啊，万分亏你！早是不听你言，险丧于妖怪手中。”

悟空道：“师父，妖精的可怜相实在不足怜悯，此乃一大教训也！今妖精再次作恶，请问师父该如何处置？”三藏道：“既是妖精不肯改恶从善，就凭你处置了吧。只是这怪稀罕，须问清其本来面目，方可设法对付。”三藏一语提醒悟空，便来问妖精究竟是何出身。那怪听得师徒对话，明知悟空此时正无良策，岂肯以实相告、自寻死路？便只是低头不语。惹得悟空性起，复举棒欲打，又恐碎尸万段会更添麻烦，只得捺住火性，再与师父相商。

三藏沉思片时，对悟空附耳道：“向年我在金山寺，曾听说有一种叫蚂蟥的虫子，身体柔软，专吸人血。这妖精莫非正是蚂蟥？”悟空听了，大喜道：“师父所说极是，老孙当年在水帘洞也曾见过此虫，叮在脚上，甚是讨厌；把它弄断，反而变成两条。此虫不怕刀剑，但惧一物。”三藏问：“此乃何物？”悟空道：“此虫最怕海盐。一遇盐，便津液渗出、浑身干枯矣。”三藏听了，叹道：“可惜这深山之中，难觅店铺，如何买得到盐？”悟空道：“不妨，老孙与东海龙王最熟，讨几斗盐，老龙不会不肯。”三藏道：“东海路途遥远，何时方能讨得？”悟空笑道：“师父你是不晓得老孙的本事。你且安坐静待，不消半个时辰，我即回来。”言罢，又转身察看了缚妖的绳索，叫声“老孙去也”，一个筋斗，便无影无踪了。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悟空果然讨得盐来，叫了声“师父”，回身对妖怪说：“泼怪，死在眼前，如今你有何法？”那妖怪见悟空拿出盐来，果然失色，嘤嘤地哭着，连声哀求饶命。悟空冷笑道：“你吸血害命，本已该杀，况不思悔过，三番两次要害我师父，更不能留。”

悟空不理妖精哀求，正拿盐要往妖精身上倒，忽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大圣手下留情”，急抬头时，却见云端里立着太阴星君。悟空道：“星君何往？”星君按落云头，作揖道：“近闻大圣难满，归了正果，一来道贺，二来也讨个人情。”悟空道：“星君要讨何人情？”太阴星君答道：“大圣不知，你手中抓住的妖精，与小星却有点亲眷呢。望大圣念当年与小星在天宫共事的情面，饶了他这一遭，如何？”悟空沉吟道：“原来如此，——却难从命。令亲戚乃害人的妖精，我若买了你的人情，岂非害了黎民百姓？望星君见谅。”星君道：“话虽如此说，亲戚朋友总还是要讲点面子的。大圣若给个方便，小星日后当也有助大圣之时。望大圣三思。”悟空听罢，冷笑道：“星君差矣。俺老孙历来是善恶分明。常言道‘救人须救彻，除恶务除尽’，我若为了替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容忍妖魔鬼怪横行，还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太阴星君颇觉尴尬，顿了顿，仍强作笑颜道：“大圣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佛祖如来待小星不坏，容小星去如来处求情，如何？”悟空哂道：“奉劝星君大可不必，我佛如来高坐莲台，当非徇私之辈，恐星君求情也未必获准。况且即使佛祖答应于你，俺老孙也绝不会改变主意——星君总不曾忘却五百年前俺闹天宫时的犟脾气罢！”（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