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岁月(4)
岁月(4)
周 颖||安徽
第一部 没有学籍的学生(四)
我的堂哥
我的堂哥叫周为民,是我没有出五服的大爷的大儿子。也是我们家族男人里最有才、最帅气、最具叛逆精神的一个奇人。
说他有才,他是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写一手好字,打一手好算盘,因为我大爷是大队干部,堂哥高中毕业就回来担任了大队会计。本职工作干得棒棒哒!
说他帅气,一点不夸张。他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周正,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平日里穿一套干干净净的中山装,里面趁着雪白的白衬衫,黑色千层底的松紧口布鞋(听讲鞋子出自我那没过门嫂子的巧手),白袜子。标准一个白面书生。
说他最具叛逆精神,在我们县也是绝无仅有的!我们老家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没有不咂舌的,没有不骂他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堂哥究竟招谁惹谁了?
这事还要从他的婚姻大事谈起。周姓在我们本地是有名望的大家族,九里十八周没杂姓。常听我奶奶讲起我老祖宗,在周家统称“官老爷”,怀抱“两块半印”坐四川!老祖宗老弟兄六个,家族代代兴旺。
周家男孩的婚姻是非常讲究门当户对的。所以,在堂哥15岁的时候,家里父母就当家给他定下了县城近郊张家的一门好亲事。
女方比我哥小两岁,长得如花似玉,心灵手巧,温柔贤淑。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女孩没有上学,不识字。堂哥对此一直不满意。听讲第一次两人见面时,女孩就喜欢上了我堂哥。这些年一直给堂哥做”千层底“的布鞋。
张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和我大伯两家父母是世交,张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怕女儿上学学野了心,从来不让女儿出三门四户。就在家里攻“女红”,习针线。
堂哥22岁那年,在两家父母的再三催促下,终于答应结婚了!
堂哥结婚那天,我挤进去看了,新媳妇花容月貌长得真俊,在全大队新媳妇里“盖帽”!人见人夸。娶了这么一个美貌媳妇,我的大爷大娘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我的堂哥取了媳妇后却闷闷不乐。还多次夜不归宿。父母问起他就说在大队里忙工作,睡在大队部办公室里了!他们小两口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平时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直到有一天,堂哥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也没有给媳妇打个招声。结婚三个月的新媳妇起了疑心,三更半夜找到大队部,看见瞎灯黑火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人!她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却让她在黑影里看见了!她的心爱的男人,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进了反革命遗孀秦老师的屋里,然后从里面关上了屋门。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她的男人根本没有在大队办公室过夜,而是在大队部隔壁,经常跟一个寡居的半老徐娘过夜!
贤淑的嫂子把堂哥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闷在了心里。回家见了公婆什么也没有说,天明就说要到集镇上买点东西去。结果新嫂子从集镇上买回来烧饼,里面夹了“老鼠药”,她坐在新房里,把夹着老鼠药的烧饼吃了!然后梳妆打扮一番,就上了吊!
当公婆发现她上吊喊人把她松下来的时候,她才讲出了她看见的堂哥和秦老师的事情,因为她吃了老鼠药才上吊的,等大家缓过神来抬 她去医院的时候,半路上新嫂子就不行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这样突然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我的堂哥和秦老师(秦老师是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带来了常人难以承受的惩罚。
先说说秦老师,她是一个死了丈夫还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女人。听讲她的丈夫是个中学教师,因为偷听敌台被打成反革命,后来受不了批斗自杀了!
秦老师原来在县城的小学代课,丈夫自杀后,就被上面下派到我们村里的小学,当了一年级的班主任。
秦老师带着一儿一女就住在大队部的隔壁。秦老师的大儿子比我大一岁,女儿比我小一岁,都是我的同班同学。秦老师为人谦和,处事低调,很少听见她在公共场合讲话,她人很瘦弱,看上去也不年轻,最少要比我堂哥大十岁!当然更不能和我的如花似玉的新嫂子相提并论。在我的那个年龄段,对于这样两个人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秦老师的眼睛深度近视,看东西必须靠的很近才行。一些爱调侃的人背后都喊她“秦瞎子”。碰上了这个事情以后,秦老师连课也不能代了。走在村里的路上,大人小孩都喊她秦瞎子,大破鞋。秦老师一声不吭,用一把芭蕉扇子遮住脸,在众人的唾液里前行。
我不知道这个比我大十岁的堂哥,怎么和比他大十岁的秦老师走到一起的。但我知道一度堂哥和秦老师“搞男女关系”的丑事,在我们那方圆几十里传的沸沸扬扬。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说到惩罚,堂哥感受最深。先是新嫂子的娘家人持刀弄棒的来大伯家打砸了一番,把个很殷实的人家搞得家徒四壁,鸡飞狗跳墙。就那娘家人还不解恨,新嫂子的哥哥非叫堂哥给新嫂子扛幡摔“老盆”!不然就把尸首停放在大伯家的堂屋当门,不准发丧!没办法,谁叫堂哥输理了呢……
最终大伯亲自给新嫂子的娘家人跪地赔礼,又让堂哥给新嫂子打幡摔“老盆“。她的娘家人才消了一口气,大伯请了鼓乐喇叭,买了一口大棺材,半个村庄的周姓人抬着,把新嫂子埋在了大伯家的老林地中间。
新嫂子的娘家人折腾够了!气也出了,这才走了!
随之大队里的处理决定也下来了!
首先按“作风问题”开除堂哥的大队会计,接着又免去了大伯的大队委员!最后把秦老师一家三口净身出户,赶出了大队部的那间住所。并行文上报教育局,要求把秦老师调出本村小学。
经多事之人指认,秦老师的家里,也被新嫂子的娘家人打砸的乱七八糟。
为此,我的堂哥成了普通农民。成了普通农民的堂哥,还真是仗义。他二话没说,拉着秦老师就到镇上民政所打了结婚证!并且带着秦老师一家三口,一起搬到了他家看菜园的两间小草房里住了下来。
堂哥家的小园屋正好和我家的房子隔一条长满苇子的小干沟。十几步之遥的距离,这就让我们成了亲如一家的邻居。
堂哥出了这些事情以后,在本村人眼里,也成了和我家一样的另类。一个是“劳改犯”之家,一个娶了反革命的遗孀,倒也不分伯仲。
我看见堂哥他们,就好像看见了“盟友” ,不仅不歧视他们,还感觉和堂哥亲近了许多。秦老师更不用说了,我跟她上一年级的时候,她就特别喜欢我,非常关心我,她在我心里一直就像我的妈妈一样。这次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堂哥净身出户,另起炉灶,就有诸多不便。我的奶奶和妈妈都是那种“有一葫芦可以匀给人家半瓢”的热心肠。更何况还是我的堂哥和老师呢!
所以我家里的一切日常生活用品,就等于是堂哥的,随便堂哥来借来拿。虽然我家不富裕,但是总比眼下净身出户的堂哥要好一点。
堂哥因为有了我家的帮助,很快就在小园屋里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四口人可以正常开伙了。
可在他们恢复正常生活没有多久,秦老师就被调到离我们村三十多里路的后集小学任教去了。当时学校只给秦老师一间房子,堂哥也不能跟过去。好在堂哥有一辆自行车,可以时不时的骑自行车去秦老师那里住几天。他回来没有事干,就借我家的书,窝在小园屋里看书。饿了就跑回家去蹭饭。
关于堂哥的事情,那些快把嘴巴讲烂了的闲人,看见堂哥结婚了,秦老师也调走了,也就自觉再讲无趣了!我的大伯明知道管不了,也就默认了!
更何况秦老师是吃”商品粮“的,结婚以后和堂哥生的子女也可以带上商品粮。那时好像上面有个规定,男人是城镇户口结婚不能带人。女方是商品粮户口, 就可以带子女吃商品粮,成为城里人。
我想着堂哥今后和秦老师生的子女也可以成为城里人了,还替堂哥高兴呢!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理解能力也就那样。
我写了堂哥这些个琐事,并不是我写他的初衷。其实我写的这些都是他个人的私事。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写他是因为他遭受了以上这些事情以后,他凑巧和我家做了邻居,因为做了邻居,从而拉进了亲情和友情。
在和我家做邻居的那些日子里,堂哥不仅教会了我打算盘,还教我怎样写一手好字,还根据妈妈的口述,为爸爸整理写出了“申诉”的详细材料。
爸爸的“申诉”材料写好以后,妈妈就带着堂哥为我爸写的材料,背着我的二弟和一袋干粮,加入了去北京上访的大军,踏上了遥遥上访之路。
在堂哥为我家做的事情里面,最最不能让我忘怀的,刻骨铭心至今的一件事情,就是他骑自行车带着我,半夜一天赶了三百多里的路程,到当时我爸爸囚禁的监狱,去看望了和我不知道分别了多长时间的,我朝思暮想的爸爸!
探监之事距今已经52年了,我还清晰记得当时的情形。
记得当时是初夏的一天上午,堂哥兴冲冲的跑到了我家,手里举着一张写着几行字的“明信片”。喊着奶奶(那时妈妈上访不在家)和我的名字,大声说:“我大叔来信了!我大叔来信了!”又叫着我的小名,告诉我我的爸爸来信了!
我跑出来了!奶奶也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了!我一把夺过堂哥手里的明信片,流着眼泪读着爸爸的来信。爸爸的言语不多,就两行字。大意就是告诉我们他现在富阳新生鞋厂。想我们,可以探视了!
虽然短短十几个字,全家高兴的像过年,我立刻就讲我要去富阳看望爸爸。
可讲过以后我就作难了,富阳离我们家有三百多里路,我们家又不通车,就是通车我也没有路费呀!我怎么可以去看爸爸呢?更何况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怎么知道富阳在哪里呢?
我眼含泪水,拿着那张明信片,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想爸爸,我要去看我爸”。“你一个小孩子,你怎么去呀”?奶奶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说。一时我和奶奶都沉默了。
“我骑自行车带小文去看我叔”!堂哥果断地做了决定。随即叫我奶奶和我赶紧准备一下,当天夜里就骑自行车出发。说完就回家打理东西去了。
我奶也忙了起来,一个下午忙着給爸爸炒了一袋大麦炒面,杀了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其实家里除了这些,再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可吃的东西了!最后,奶奶从一个包裹了许多层的小布包里,拿出来十元钱给我。让我交给堂哥,讲是给我和堂哥作路费用。我知道这十块钱是奶奶卖羊攒的给我们兄妹上学的书钱学费。
吃晚饭的时候,堂哥推着自行车来了!这自行车是堂哥娶新嫂子时候买的,那天新嫂子娘家人来打砸的时候,多亏被人借走才逃过一劫!不然我看爸爸的愿望就成泡影了!
为了尽快赶到富阳,堂哥计划前半夜就出发。自行车的一边带着奶奶给爸爸炒的炒面和两只煮熟的老母鸡。一边坐着我。因为我身小体轻不到百斤,堂哥的自行车还可以承载。
那晚正是所谓”二十四五月黑头,月亮出来正使牛”的时间,在奶奶的再三嘱托声中,堂哥骑自行车带着我上路了!
十三岁的我,生平第一次坐自行车,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加上夜色朦胧。我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从自行车上掉下去。两只手紧紧抓住堂哥的褂子后襟,头紧贴着堂哥的
后背,连大气也不敢出。
堂哥看我这么紧张,就笑着逗我说:”小皮猴子!还有你害怕的时候呀?这个自行车座子比起你爬的那些大树,可是矮多了!就是掉到车下也顶多擦破一点皮,离你那从树上掏鸟蛋摔下来的伤差远了!
嘿嘿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嗨!我的那些顽皮事怎么堂哥你也知道呢!
哈哈哈!堂哥笑而不答。我只好也跟着笑了。你还别说,经堂哥这么一调侃一笑,我还真就不紧张了!手也松开了,开始感觉坐在自行车后面还是很惬意的。
我兄妹俩就这样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就赶了三十多里路,堂哥领我到了秦老师任教的住所,把秦老师喊了起来给我们做饭吃。
记得秦老师给我们擀的白面饼子,贴在柴火烧的铁锅里,一面黄亮亮的吃到嘴里又酥又脆。特别是秦老师砸的那个生姜浇上香油,沾着又香又脆的白面饼子,渍渍!真好吃!我当时感觉那就是我长这么大吃的最好的美食(时隔多年,我还念念不忘,多年以后,自己也曾试着做过,终究还是没有做出秦老师当年那个味道来)!
我吃着心里想着,怪不得堂哥那么喜欢秦老师呢,原来秦老师这么会做饭呀!我的新嫂子可只会给堂哥做“千层底”的布鞋。至此为止,我认为我总算是找到堂哥和秦老师结婚的充足理由了!
饱吃一顿以后,天还没有亮,秦老师摸摸我的头,把一包刚出锅的白面饼子和十元钱(那可能就是她娘三个半个月的生活费),递给了堂哥,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和堂哥就又上路了!
等我们赶到县城,天才蒙蒙亮。初夏的季节,晨风凉习习的,堂哥却是满头大汗,一件棉布白褂子后背都汗湿了!
进城我们没有停留,我把奶奶给我的十元钱递给堂哥,堂哥讲他有钱,坚决不要。我要给堂哥买茶喝,堂哥不让,讲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呢!赶路要紧。
有秦老师的那顿白面饼子垫底,我和堂哥也不讲吃饭了。就这样一直骑着自行车往前奔,中午歇了歇,吃的是秦老师给我们带的干粮,在路边摊买了两大碗茶,我挣着付茶钱,堂哥也不让。看到堂哥为我家出力办事,还管着我的吃喝,我心里真的很感动。
天擦黑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了富阳市里。
堂哥打听到了“新生鞋厂”的具体位置,就在鞋厂附近的一家茶社里住下了。
茶社是个大敞间,里面没有床铺,只有几排躺椅,茶社隔壁就是澡堂子,这些躺椅都是供洗澡的人上来躺着歇凉的。不过对于那些没有钱住旅社的人们,两元钱也可以租一个躺椅,住一夜歇歇脚。
堂哥付了两元钱,找了一个比较僻静角落的躺椅,把我们带的东西放到躺椅上,让我在躺椅上休息。
我看着这张躺椅,知道堂哥最需要休息。就对堂哥说:“哥,茶社对门有家电影院,我还从来没有在电影院看过电影呢!我想看一场电影。堂哥给我两角钱,讲”我看着东西,你去看一场电影吧!看完赶紧回来,别乱跑摸迷路了!“我答应一声就跑到了电影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堂哥给我的两毛钱。舍不得去买电影票,心想这两毛钱明天早上还可以凑合着吃一顿早饭呢!
我在电影院门口踌躇着,看着进进出出的看电影的人们 ,门口也没有看见检票的。何况我一个小孩个子也不高,就挤在几个大人中间排队,不想到了检票口也没有人问我,我就刺溜一下跑进了电影院里。
进去我才看见,里面一个萝卜一个坑,竟然都满座了!我靠着墙站在那里,许多人都朝着我看。我低下头,想着等到电影一开放,电影院里暗了,也许就没有人注意我了。
谁知道就在电影刚开始放、电影院里一片黑暗的时候,我面前的座位上忽然站起来一个高大壮的男人,看样有四十多岁,他伸手就来拉我,嘴里还讲着“小丫头,别站在那里了,快过来坐我腿上”!我猛的甩开那个胖手,骂了一声“死胖子!你是谁呀?我根本不认识你!”说完我就飞一样的跑出了电影院。
我头也不回的跑回了茶社。堂哥看着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一个劲的问我。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是说在电影院门口碰到了一条野狗,怕它咬我,才跑回来了!
“没有事就好”。堂哥躺在两条并排的板凳上,头下枕着一块包着废纸的砖头,说着话就睡着了!
一天又半夜,对堂哥一个文弱书生来讲,可真真把他累坏了!我躺在那张躺椅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直挣着两眼到天亮。我想着和我隔着大墙的爸爸,想着自己如一个流浪儿似的被人欺负。如果爸爸在我的身边,我怎么会到如此地步呢?我用手捂着双眼,怕眼里流出来。
在茶社灰黄的灯光里,我看见睡在板凳上的堂哥,心里又感动了,感觉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哦!
就这样想着想着,天就蒙蒙亮了。一想到天明就可以见到我日夜思念的爸爸了,我的心里又充满了欢乐。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心里总是阳光灿烂的时候多。
天刚明,我和堂哥就在茶社里凑着自来水抹了一把脸,我的两根乱糟糟的小刷把子已经很长了,我胡乱用手编了几下,用两个皮筋缠着。拽拽已经邹巴巴脏兮兮的那件妈妈衣服改的短袖灰褂子,灰头土脸的,哈哈,对着茶社门上的玻璃,我看见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灰姑娘”。
为了尽早进去看爸爸,我们没有吃早饭就提着给爸爸带的东西,到新生鞋厂门口去排队了!虽然我们认为去的够早了,还是排在了第十几个人后面。排队的男女老少都有,提的背的大包小包数不清。堂哥问了几个排队的,大家大多没有吃早饭,都拍吃饭耽误了探视。一个狱警出来登记了排队探视人的名字和探视的对象。等到快上午的时候,终于喊到我的名字了!但是只准我这个“直系亲属”进去,堂哥不能进去。我跟着狱警走进了接见室。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劳动布服装、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正朝我走过来!
“爸爸,爸爸!”我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嘴里喊着爸爸就跑过去扑在爸爸怀里……爸爸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赶紧的!只有20分钟时间!“狱警说完就关门出去了。二十分钟太短太短了,我只顾流泪了,有太多太多的话不知道怎么对爸爸说起。还是爸爸问我一句我答一句。爸爸抚摸着我的乱糟糟的头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掌般大的小木梳子,就站在那里给我轻轻的梳着我的两根乱麻似的辫子。他的手是那样轻,自始至终梳好了我都没有感觉疼。
我告诉爸爸,是为民堂哥骑自行车带我来的,我告诉爸爸堂哥帮他写了申诉材料,妈妈已经拿着去北京上访了!安慰爸爸不要着急,很快就可以回家和我们团圆了!我用我的最好想法安慰着爸爸,爸爸只是微笑着点头。我告诉爸爸奶奶很想他,给他炒了他最爱吃的炒面,还有煮熟的老母鸡……要他在这里吃好睡好,保重身体,这样头发才能白的慢。我知道爸爸才四十一岁,还远远没有到白发的年龄。
20分钟过的真快!我感觉什么话都没有和爸爸说呢,狱警就进来催促我走了。快走的时候,爸爸问我上几年级了?在哪里上学?我讲上初中了。就在我们村里新办的初中(我充分发挥了我写文章的天赋,编的谎言让爸爸很开心)。爸爸要我好好学习,还讲没有知识今后不能立足社会。我只是点头。因为我绝对不能告诉爸爸因为他的株连,我已经没有学可上了。
临走的时候,爸爸塞給我一个小布包。告诉我这是他在干活之余,利用鞋厂里的碎线头子,给妈妈勾的两双线鞋。还给我们几个小孩勾了几双鞋帮子。我掏出来一看,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我楞楞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灰白,面容憔悴苍老的男人,又看看我手里那密密钩针勾出的线鞋。怎么也不能把他和腰挎双枪智擒土匪头子的游记队长联系起来。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和奶奶都告诉过我,讲爸爸1945年就是威震一方的游击队长了。爸爸双手开枪,还亲自打死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
唉!真是“时势造英雄”呀!硬是把一个游击队长改造成了一个穿针引线的巧妇。
二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到了,我只好和刚刚见面的爸爸说再见了!临别时,爸爸拉着我的手,把那把小木梳子放到我的手里,就头也不回的进去了。我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新生鞋厂,感觉自己的魂儿留在了爸爸身边……
我呆呆地站在鞋厂门前,看着接见的人们一个一个走完,看着那扇大门在我眼前砰的关上。这时堂哥走过来,我什么也没有说,就坐上了他的自行车。
回来好像比去时快了许多。半夜时分我们到了秦老师家,在秦老师家里吃了晚饭又睡了一觉。临走时,我把爸爸给妈妈勾的线鞋给了秦老师一双,因为秦老师和妈妈的脚差不多大,那时的勾线鞋子,还真的很时髦,何况这是爸爸亲手勾的。秦老师含着眼泪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第二天我和堂哥就回家来了!堂哥实实在在出了一趟苦差,我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爸爸。回来我讲了爸爸的情况,奶奶也放心了。我把爸爸给我的小木梳子送给了奶奶,讲是爸爸送给她的,不想奶奶拿着小木梳子,放声大哭了一场!
这次探视,我们一家都对堂哥感激涕零。
也许是堂哥的善心感动了上天,我们从秦老师那里回来没有多久,学校就给秦老师安排了一个两间一厨的小院子。有了住处,堂哥就到秦老师那里去了!我又恢复了每天拾粪干活读闲书的日子。
就在我刚要习惯拾粪干活读闲书的时候,奶奶关于“云彩下雨”的预言还就成真了!
1967年秋,还真的就有一块云彩下雨淋在了我的头上。
我们村的那所“戴帽初中”开始招生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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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周颖,女,安徽省涡阳县人。文学爱好者。网名有:孤芳自赏、安徽花农、月中桂、山那边的风景等。安徽省秉烛诗协会员;安徽省太白楼诗词协会会员。县曲协副主席、县作协副主席、中华杂文网高级会员。中国原创文学《散文版》总编。现任《中国原创文学网》特邀作家。曾任《中华诗词论坛》女子版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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