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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童心

01.买粮

妈妈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炕梢箱子锁头,掀开箱子,头抵箱盖,探进半个头,手伸进去摸出粮本,走,黑子,跟妈买粮去。

昨晚,妈妈把粮食柜子里的白面口袋,苞米面口袋,大米苞米楂子口袋都抖落了一遍,然后一个个卷起来,塞进那个白塑料编织筐里,又把碗架子上装豆油的大肚子玻璃瓶,也插进筐的一角。妈妈心里盘算着,月底了,家里的粮袋子都空了,明天粮店肯定人挤。

钻被窝睡觉时,妈妈跟爸爸说心口疼,爸爸就伸手捂着妈妈心口窝揉。

喝点热水吧?

越喝水越饿。

嚼两片甜菜英子吧?妈妈点点头,爸爸就摸黑去外屋地,妈妈低声说,看不见把灯打开。爸爸说不用,能看见。哗啦哗啦,洗了几片甜菜英子,我听见爸爸和妈妈一直在嘎吱嘎吱地嚼着,老半天儿也没有咽下去。

来到粮店时,还没开门,门前早早地就排起了长队,从门前排到马路边上,又折回来,排成一个来回弯。

马路上,一辆马车,装了满满的粮食口袋,嘚啵嘚啵地颠过来。赶车的老板子,一身蓝色工作服,沾满白黄色面粉,就连披肩、眉眼、脚面都挂上了挺厚一层,早没了原来的模样。

粮车来了,有人喊了一声,队形就往后撤,让出一条道。马车拐上便道,拐急了,车子一斜歪儿一只轮子掉进了壕沟里。驾驾驾驾,得驾得驾,叭叭叭叭,车老板子把鞭子抽的咔咔山响,驾辕马险些跪到地上,四蹄猛蹬,石子乱飞,拉帮套马也欢蹦着向前冲,马车原地嘎悠了几下,没动,哦吁——车误住了。

喘气功夫,队伍里挤出十几个人,来,帮把手,围住马车,车老板子拽住辕马笼头,鞭子空中摇着,叭,猛听一声脆响,驾,得驾得驾得驾,人马齐心协力,车轮一转,窜出壕沟。

马车老板子往粮店里扛粮时,门开了,开票的窗口打开两个,一列队伍瞬间分成两路,我从一个女人掖下钻过去,踩到女人的脚面上,你瞎呀?女人嚎叫着。我瞎我瞎,我回头一应,就挤到了另一个窗口。女人还要说什么,一男人说,算了,小孩子都承认瞎了,你还想咋的?女人就闭上了嘴巴。

妈妈把粮本递进窗口,冲窗口说,30斤苞米面,12斤大米,12斤白面,1斤豆油,咸盐2斤。窗口里说,今天没有大米,明天有。

开票员在粮本苞米面一栏下面空格写上30,在白面栏下面写上12,豆油栏下面写上1,盐栏下面写上2。然后,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拔拉着算盘珠,苞米面30斤X上9分,三九二十七,等于2块7毛,白面12斤X上1毛2分,二二得四,一二得二,一二得二,一一得一,等于1块4毛4分,豆油1斤,8毛4分,盐2斤x上1毛2分,等于2毛4分,共计:5块2毛2分。

开完票,妈妈领我到粮柜子前等着。这是粮店最忙活的一天。

老郭家,付粮员举着粮本扯嗓子喊。

妈妈就回答,这儿。

苞米面30斤,嚓的一声,白铁皮撮子往粮柜子里一撮,满满的一撮子苞米面就呯的放秤上,拔拉拔拉秤砣,称好,对准漏斗把撮子搁到粮柜边上。接着,付粮员说。这时,妈妈早把苞米面口袋撑开套在了粮柜上的漏斗上。

哎,金黄的苞米面倒进老汉……、付粮员想学电影里的一句台词,结果一看是位大姐,忙改口,倒进大姐的囗袋里喽!称完苞米面,付粮员从耳朵上取一支红色的笔,在粮本上划个勾。又喊,白面12斤。又拿起另一个铁撮子……

妈妈扛着苞米面,拎着油和盐,我背着白面,从粮店出来时,我指着那个女人,妈,她刚才骂我瞎。妈妈撇了撇女人,哼,甭理她,傻逼娘们儿,走,回家给你爸做饭去,你姐你哥中午也快放学了。

 02.薅猪菜

爸爸把院子西南角收拾出一疙瘩地方,剁穰角,和泥,叉了一个小棚子,找几块木头板子钉个了门和猪槽子,猪圈就算齐了。

猪羔子是中午买回来的。

那会儿,妈妈卡拾了几个土豆,切了大半棵白菜,收到盆里,舀了几舀子水,又扒棵葱切了一点。我出去抱点柴禾,搁到灶坑前,擦着一根火柴,放柴禾下面,冒烟,燃起火苗,塞进炉堂,压上两铲子煤块,炉门关上,妈妈伸手拽着了吹风机,炉门口忽忽冒出几股煤烟,火就烧起来了。妈妈又舀了半舀子水,倒进铁锅里,操起刷帚,刷刷刷在锅里转了几下,又舀出来倒进泔水桶里,余下一点用刷帚往锅边一掸,此时,锅热了,嗤嗤地响,打开油瓶,倒一点豆油,手指在瓶嘴敏了敏。掀开荤油坛子,舀了一勺子,锅里嗤啦嗤啦飘起沁鼻的肉香,花椒面,酱油,葱花,最后妈妈双手捞起盆里的土豆白菜,抖抖水扔进锅里。

这时,听到院子里有猪羔子的叫声。爸爸中午下班回家吃饭,就顺便在猪市抓了一头。当时,爸爸看见这头猪羔子骑在另一头猪背上撒欢,就一指说,妥了,就这头了。拎猪羔子后腿装麻袋里,后车座系牢一搭,回了家。

妈妈隔着敞开的窗口,望了一眼,喊一嗓子,他爸回来了,没放下手里的活,把发好的苞米面盆端到锅台上,双手团和好一团苞米面,就叭叽贴到炖菜的锅里,团和好一个,叭叽贴上一个,贴了一圈,盖上锅盖,冲一下手,又往灶坑里添一铲子煤。

妈妈出来时,爸爸己经把麻袋拎到猪圈门口,解开麻袋嘴,猪羔子就噌地从麻袋逃进圈里,哼哼唧唧地躲到墙角,瞅着爸爸妈妈,妈妈就扔过去几片白菜邦子,小猪就摇着尾巴嚓嚓嚓地欢吃。真上食,照这样喂到小年就能杀了,妈妈说。

嗯,卖一半留一半,猪头冻到二月二再吃。

行,再靠上一坛子荤油,冬天炖酸菜粉条就有荤腥了。还有,剩下的猪下水就找他们这几家吃一顿。爸爸说的这几家,就是燕子,四牛和二莽子家。

家里喂了猪,我和哥哥就要出去薅猪菜了。

下午不上学,哥哥说,咱们去砖瓦厂大坑给猪薅菜去。我说,最好咱们去二道江,能薅猪菜,还能洗澡抓蝈蝈。哥哥说,敢,去游泳,让爸爸知道非把咱俩屁股打开花喽。我说,保密,只要把猪菜薅回来,爸妈就不会打咱们。哥哥一跺脚说,那就去二道江,豁出去了。

一出门,就和四牛,二莽子撞个照面,一说去二道江薅猪菜,哇,大家都蹦着高地向胡同外面跑去。

嫩江滔滔不绝地从东北方向弯弯而来,临近红岸蓦然拐弯向南,流经红岸中段,遇到拦阻,便又奋力冲开一条道路奔去,由此,嫩江一分为二,称为,二道江。两江之间就有了岛,从正江堤岸与岛之间建了一条透水石坝。夏天岛上有一片树林,一片茂盛的草地,二道江有一片金黄的沙滩,暖暖的江水。

通过石坝,钻进树林,四下散开,猪毛菜、灰菜、线菜,左右开薅,够一抱就塞进哥哥手里的袋子里。树林很密,有虫鸟欢唱,也有……四牛看见有一对男女抱在一起,看,他俩还亲嘴呢!四牛斜着眼睛让我看。

别看,看多了闹眼睛,哥哥说。盯着。手里错薅了几把水败草塞进袋子里。

过了树林就是草地,我听见蝈蝈吱吱吱吱地叫着,哥哥放下袋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吱吱鸣叫的地方,拨开草丛,看见一个深红色的蝈蝈,背上的翅膀飞快地闪动着,火蝈蝈,四牛说,嘘,哥哥朝身后竖起十指。哥哥蹲下身,右手弯曲并拢成窝状,慢慢靠近蝈蝈,相距半尺,哥哥突然发力扣了过去,再慢慢挪开,看见蝈蝈,就伸出左手把蝈蝈捏住。

啊,抓住了!我和四牛拍手欢呼。

二莽子看见草尖落着一支蜻蜓,就惦着脚尖过去,伸出两个手指捏住了蜻蜓的长尾巴,蜻蜓扑腾着翅膀弯过头来,张开钳子一样嘴巴,咬住了二莽子的手指,二莽子就伸左手捏着蜻蜓的翅膀往上一提,哈哈蜻蜓就松开了牙齿,老老实实地做了二莽子的俘虏。

四牛早就薅了一把马莲,编了个小草笼子,扒开一条缝,哥哥就把火蝈蝈塞进去,又摘了二片水败草的嫩叶,其实火蝈蝈喜欢吃窝瓜花,哥哥说。眼睛又瞄了一下远处的那对恋人。

把蜻蜓给蝈蝈吃行不?二莽子说。

行,哥哥就把蜻蜓地塞进了草笼子里。

走,洗澡去,哥哥扛着一袋子猪菜,四牛拎着蝈蝈,唱着歌过了草地。于是,二道江那软软的沙滩,暖暖的江水就在眼前了。不由分说,四牛,二莽子脱了光腚就冲进了江里,我瞅瞅哥哥,走,扔下手里的东西,脱了背心裤衩也跑向水里。二莽子四脚着地仰着脑袋在没脚脖的水边爬来爬去,四牛仰面朝天躺在水里拍打着水浪,只有哥哥跑到大腿根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老半天从十几米远的地方露出头来,我捞起一把沙子扬在四牛脸上,四牛却把二莽子骑在了裆下……

哥哥钻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珠,就看见二道江水花飞溅,笑声爽爽,金色沙滩,阳光灿烂。

这时,有几只小蛤蜊悄悄地从水里爬了上来……

03.学骑车

马叔下班路过家门口,片腿下车,郭院长,郭院长,马叔喊爸爸出去,塞给爸爸一张购车票,这是商业局李局长特批的,全区就15台,28永久牌自行车,嘎嘎的。明天五金交电提车去吧。我爸说,进屋坐会儿,喝口水。马叔说,不了,家饭都做好啦。片腿上车,晃着拐出胡同,马叔屁股下面的自行车,也是28永久。

咣当一声,爸爸推着嘎新的28永久牌自行车撞开院门,咔哒支上车踢,嘀铃铃嘀铃铃,爸爸使劲按着车铃。按按按,显摆啥呀,看你这套得瑟,妈妈乐呵呵地从屋里出来。

来,上车,溜一转,爸爸拍拍车座。

爸,我也坐车,我急着喊。当然有你一个,爸爸右手搂着我,一悠就坐到车梁上。妈妈说显摆啥呀!却扑拉扑拉手走过来。爸爸推车出院子,嘀铃铃嘀铃铃,我大手指不停地摁着车铃。爸爸片腿上了车,左脚尖点地,右脚踏在脚蹬子上,走上车。妈妈一手扶着爸爸的腰,一手拽着车座子,斜身轻轻一跃,上了后座。

坐稳,走喽,爸爸右脚向前一蹬,左脚离地,自行车在燕子,四牛,二莽子家门前屋后绕了一圈。四牛,燕子,二莽子,跟着自行车屁股后面,噢噢噢地跑。惹得燕子姐,大牛,大莽子和爸妈出来看新鲜。

那一天,爸妈乐得合不上嘴,晚上,爸爸把自行车推进屋里,支在地中央,躺在被窝里,看着自行车,笑着睡着的。

半夜,我听见爸爸妈妈在被窝嘀嘀咕咕地说话,妈妈问爸爸,买自行车的钱哪来的?爸爸就挰着嗓子眼说,单位互助会里借的,月月开资扣。妈妈就唉了一声,说,以后日子就更紧巴了。隔了一会儿,妈妈又说,不行我就去纺织厂上班吧?爸爸说,那孩子谁看?妈妈就说,实在不行就不让大丫头上学了。爸爸喘气有点急了说,这可不行,我宁可不吃肉不抽烟,也不能……妈妈赶紧说,小点声,别吵醒孩子。

打那儿起,妈妈就决定,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

妈妈学会骑自行车是爸爸叉腿扶住后车架,让妈跨上车大梁,坐到座上,脚蹬稳,爸爸就推着车子,先是走,后来推着跑,有一次,爸爸跑着跑着就撒手站住了。

妈妈会骑车了,妈妈会骑车了,我追着车子喊。妈妈回头没看见爸爸,身子一晃,车把一歪,骑进了壕沟里……

爸爸咔哒把自行车支到地中央,摸着前瓦盖,亮亮的瓦盖上划了一道印。妈妈说,看啥,你不撒手我能摔吗?我不摔车瓦盖能划吗?哈哈哈哈妈妈还乐呢……

我不失时机地钻到车大梁下面,左手把车把,右手和胳肢窝夹住大梁,两脚踏蹬,一上一下,车链子带着后轱辘转的嗡嗡作响。

星期天,我把自行车推出了家门,一手扶把一手夹住大梁,先把右腿从车梁中间穿过去,踩到蹬子上,左脚点地助跑几步,上蹬……那天,我学着爸爸的样子,在燕子,四牛,二莽子家的门前屋后绕了一圈,二圈,三圈……

燕子姐看见我说,豆大点孩子会骑掏裆了。

后来,我又蹬着中轴跨上了大梁,半拉屁股坐在大梁上,哗啦哗啦,蹬半圈倒半圈。再后来,能轮流驮着四牛,二莽子,燕子房前屋后地嘎悠。

燕子姐就说,这小疙豆子成精了。

04.打家雀儿

下了一场小雪,我趴在墙头上,手指枪状,眯眼跟着树杈上一群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欢快跳乐的家雀儿,叭叭叭叭,嘴里不断的发出枪击声。

四牛拎着圆筛子,从家里出来,看见我,就冲我招手喊,来呀,黑子,来呀,咱们打家雀儿去。

西边树趟子,找块空地,扔了筛子,丝丝哈哈地在地上扑拉出一块空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小米,撒到地上,把筛子扣到小米上面。

四牛说,去,找个棍子来。我就抱住一棵小杨树,噌噌噌地爬上去,折了一根树杈扔下来。

四牛把树杈拴上白线绳,掀起筛子一头,用树杈支住,码着绳倒退到树后,趴下,四牛说。

雪地上支着一个筛子,筛子下面有散落的小米,不远的树下猫着四牛和我。

树枝上依旧飞着叽叽喳喳的家雀儿,有几只试探性地飞到筛子上,东张西望,老半天儿,才有一只家雀儿蹦到地上,伸脖叼了一粒小米,就扑楞一下飞走了。

是不是发现咱俩了,我说,不能,家雀儿哪有人尖呀!看,来了来了。四牛压低声音,用手一指筛子,果然,又飞过来几只家雀儿,这次没有探头探脑,在筛子上打个站脚,就钻到筛子下面,撒欢地吃了起来。

一只两只三只,快点,拽绳拽绳。四牛攒绳的手向后一拉,支筛子的树杈倒了,筛子扣下来,扑楞扑楞有两只家雀儿贴着地皮儿,逃了出来,有一只贪吃被筛子扣住。

啊,逮住了!逮住了!我和四牛一个高窜出去。小心,我捂着一点一点掀开的筛子,四牛伸手去抓受到惊吓的家雀儿,家雀儿连蹦带跳,瞅准一个空隙,噌,从四牛胳膊肘钻出来,四牛和我同时扑过去,家雀儿一展翅膀,惊叫着,直飞空中,树上家雀儿一哄而逃。

我趴在雪地上,喘着粗气。四牛气的啪啪拍地上的雪,雪花四溅。

四牛你信不信,我二叔会扎雀笼子,什么样的都会扎,可带劲了,抓老多家雀儿啦!你信不信?我说。

老半天儿,四牛才点头又马上摇头,你二叔真那么厉害,我不信。

我说,不唬弄你,真厉害,不信咱们去看看。

四牛立刻就来了劲头,噌地从地上蹦起来,走,看看去,喊二莽子一块去。

我二叔会扎家雀儿笼子,在海格村那片儿,绝对是头子。尤其是滚笼,扎的嘎嘎。

走的脚底发热,头上冒气,就瞅见二叔家了。

哈哈哈哈,一进院就看见二叔肩膀上的竹竿挑着两个滚笼,往出走。

滚笼,高梁杆做笼框架,竹竿劈开成细细的条子,用温火烤热后,可揻成各种型状。滚笼做起来最复杂,分四层,底层长约八百,宽和高二百,两边椭圆。第二层小于底层,两边各有逮家雀儿滚拍,滚拍如同十字风轮,中间为轴,拴有谷穗,家雀儿落上去就会自行滚动,将家雀儿扣于笼内。第三层同样设置有滚拍,顶层四方起几的小独笼,几顶有个挂勾。

再说二叔,有两只会叫,会唱,会打嘟噜的酥雀儿。这两只酥雀是二叔的宝贝,养了多年,打开笼门能按照二叔的手令,飞出去,二叔一个口哨,酥雀儿就会飞回手掌上,赏一粒瓜子仁,再钻进笼子。平时,两只酥雀住在宽敞的大方笼子里,只有出门逮雀儿,才住到滚笼的顶层。

此时,滚笼顶层的两只酥雀儿早已扯开嗓子鸣叫了,不断地打着嘟噜,脆脆亮亮的,好听极了。二叔说,这种酥雀儿叫油子。通过鸣叫吸引天上和树上的黄雀儿和酥雀儿飞下来吃食,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这理。

我跑到二叔身前,指着二叔肩膀上的滚笼,对二莽子四牛说,看看,这都是我二叔扎的笼子,不骗你们吧?

四牛和二莽子傻呵呵地嗯嗯点头。

二叔见我们来了,两个眼睛都乐成了一条线,摸摸我脸蛋,拍拍四牛和二莽子的后脑勺,二叔说,跟我打雀儿去呀?还是跟你二婶在家玩呀?二婶说,在家玩,别跟你二叔疯去,没个正形。

打雀儿去,打雀儿去。我和四牛二莽子都喊着蹦起来。二婶也不在阻拦,就说,想着早点回来吃饭,别把孩子饿着。

来到村南头的树趟子,二叔用竹竿把滚笼挂在四米来高的树杈上。接着又把另一个笼子布置好挂到另外一棵树杈上,带领我们撤离到二十米开外的地方观察。

阳光充足的土坎子下面,二叔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掏出一个兰布烟口袋,小方格本子,折一条,撕下,放上烟沫,一捏一拧,伸舌尖舔舔烟纸,叼在唇边。二叔说他最开始用弹弓打家雀儿,鱼皮那种,结实弹性好射程还远,和泥搓球晒干做子弹,可准了。可惜打下来的家雀儿都是死的,不如滚笼好。天刚冷那暂,二叔撩下手里的农活,拎着弹弓子揣着泥球,钻树趟子打家雀儿打野鸡打野兔子,有一次,二叔把小生产队长家鸽子打下来烧吃了,说来这事也不全怨二叔,那只鸽子偏偏飞到了二叔屋檐下,还冲二叔咕咕咕咕叫,二叔正饿的眼珠发蓝,情不自禁就举起了弹弓子,嗖叭,还真就打中了,鸽子一头从屋檐上栽下来,被呼上黄泥,扔进燃烧的苞米杆堆里,鸽子吃了,祸惹大了,二叔被人押到生产队,弹弓泥球成了不可否认的证据。那次,是爸爸找公社,公社找大队,大队找小队,把事平了。此后就一门心思玩家雀儿笼子了。

知道吗?家雀儿每年就这几天打咱这飞过去,之后就没了。二叔说。

他们都去哪了?二莽子问。

你傻呀,都飞走了呗!四牛说。

都往南边飞了,南边暖和,不会冻死饿死,二叔说今年飞走了,明年开春还会飞回来。

打家雀儿干啥呀?我问二叔。

哈哈哈哈,二叔乐了,还能干啥,叫着好

听的,聪明的,养着卖钱,剩下的就吃了,黄泥烧家雀儿,老香啦!二叔叭叽着嘴唇,咽着口水,今天回家二叔就给你们烧家雀儿吃。

二叔,给我们也扎个滚笼呗,回家也打家雀儿吃,四牛和二莽子都望着二叔,急切切点头,我们都快馋死了。

把嘴都张开二叔看看馋虫爬出来没有,哈哈哈……

看,来了来了,快看。四牛和二莽子一指树尖,一群家雀儿朝挂滚笼的树上飞过来。

喊啥,坐下。二叔不慌不忙地划火柴把烟点燃,鼻子眼跑出二股白烟。黑子,你来我这,你爸妈知道不?

没、没说。我看着纷纷落下来的家雀儿。

两只酥雀儿感觉到了同伴的信息,撒欢地打着嘟噜。一会儿,就有成群结对的黄雀儿、醉雀儿从空中盘旋着,对应着发出欢叫,降落到树上。有几只家雀儿跃到滚笼附近,发现了谷穗,几经跳跃飞至笼边取食,滚拍朝下转动,家雀儿扑楞楞掉进滚笼。一只,两只,三只……

啊!逮住一个,又逮一个。四牛和二莽子跳起来,帽子扔上了天。我刚一抬屁股,就被二叔摁住了。

黑子,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出来也不告诉家里一声,回家瞧好打烂你屁股。二叔说。

太阳直照头顶时,就有十多只家雀儿滚入笼中。滚笼里的家雀儿叫着,拼命的乱飞乱撞,天上盘旋着一群不舍飞去的家雀儿……丢了孩子或没了爸妈的家雀儿明年真的还能飞回来吗?这一路南飞谁知还有多少滚笼在等着它们呀!

回来的路上,我突然对二叔说,二叔,我不想吃黄泥烧家雀儿了,咱们把家雀儿都放了吧?二叔兴奋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摸摸我的头说,黄嘴丫子还没退呢,懂个屁,长大就知道了。

继续向村里走去。

长大以后终于知道了,二叔是在闹饥荒那年,自己主动要求下放农村的,饿的二叔逮什么吃什么,哼,就是雀毛不吃。

05.看电视

四栋房这片儿,我家是第一个看上电视的。

学校放寒假了,哥哥的无线电研究也是突飞猛进。从咋开始的一块吸铁缠绕一些铜线,再按个小喇叭,听有线广播,到现在自己动手组装电视机,我的天呀,简直不敢想,可哥哥就是靠着不服气的犟劲儿,刻苦钻研的毅力,坚守着成功信念。果真,那吱吱嘎嘎,拽铁锹擦玻璃似的尖叫噪音变成了偶尔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就是电匣子里的男女声音。

哥哥的研究室属绝密型的,为此,爸爸严厉警告我,黑子,你哥的东西坚决不要动,放哪就哪,懂不?又对妈和姐强调,他的东西不用收拾,让他随便造吧,造出爹模样就爹模样,造出妈模样就妈模样,谁也别管他,整乱了,该往咱们身上赖了。妈妈和姐姐就嗯嗯点头。

爸爸在家最绝对权威,但在哥哥搞无线电研究这个问题还是采取让步,大开绿灯。不光嘴说,行动上也是全力支持,订无线电杂志,购买电阻电容电子管乱七八糟的,最重要最显眼的一件事,爸爸公出去上海,除了给我妈妈姐姐带了雪花呢子大衣外,专门给哥哥背回一个电视显像屏,你知道上海有多远吗?坐了一个礼拜的火车,让哥哥比穿上雪花呢子大衣还牛逼激动。相当有说服力地宣传支持力度。

临近春节,哥哥自己研究组装的电视机,终于搬到大屋与家人亮相了,光秃秃的,没有外壳,大脑袋显像屏,电容电阻电子管变压器密密麻麻看不出个来。

燕子,四牛和二莽子几家人都来了,挤了满满一炕,爸爸兴致勃勃沏了一壸茶水,端一盘子水杯,放到炕桌上,刚沏的茉莉花,喝自己倒,爸爸招呼着。妈妈特意炒了两斤瓜子端上来,喝茶水,嗑瓜子,夸奖着哥哥,等待电视开演的时刻。

郭院长,您家老大可是能人呀!

郭嫂,你儿子没个说,厉害啊!

他叔,老大高中该毕业了吧?

嫂子,大燕子姑娘长的挺好,给你说说。

太早太早点啦,哈哈哈哈……

来了来了,屏幕里果真有了俩个扭曲的人影,爸爸说这是新闻联播节目,炕上炕下没了喝水嗑瓜子的声音,哥哥拿着小螺丝刀,探头看看屏幕,又到铁板上什么管上轻轻的拧来拧去。

好了,人正了,爸爸喊,哥哥就停了手。

怎么没声?妈妈说,哥哥又去拧。

各位欢众,各位听众,今天的新闻联播节目播送完了,下面播放故事影片《地雷战》。

影又没了,爸爸搓手。哥哥又去拧。

影来了,看日本鬼子进村了,地雷怎么没响呢?炸,炸,炸呀!

又没声了……

妈妈说这电视看的过瘾,就是有折磨人,白瞎我那两斤瓜子了,没嗑出香味儿。爸爸说这电影看的着急,茶叶水都忘喝了,一会没声一会没影的,折腾的让人心跳,我说抓耳挠腮,爸爸说滚一边拉去,拽什么臭词,哈哈哈哈……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郭继春,军旅四年,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文,小说在多家报刊和网络公众号发表,其中微小说《黄毛丫头》获鹤城晚报微小说大赛二等奖,短篇小说《遥远的边城》获五月文学全国“黄果树“杯佳作奖,短篇小说《S弯道》获黑龙江省作家协会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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