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梁 | 奶奶和她的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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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说明:慈祥的奶奶】

奶奶和她的草屋

文||孙君梁

昨天下了一场大雪,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想到了故乡遥远的过去,想起了奶奶和奶奶草屋屋檐下那长长的冰凌。

奶奶说过她的属相是属猪的,推算应该是辛亥年,也就是1911年。如果奶奶还健在,今年该94岁了。

在童年的记忆里,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奶奶总喜欢拎着陶制的火罐独自坐在门口,看着那从邻居屋脊射进屋内的一束亮光,奶奶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她也没告诉过我。奶奶还经常将她盘起的长长的白发散下来,慢慢的梳理一个上午,然后再盘起。每次奶奶会将梳落的头发攒起来,塞到墙缝里,待游乡的货郎来了换些针什么的。

奶奶总是爱干净的。尽管那时洗涤用的只是草木灰淋下的碱水,但奶奶穿的老粗布的衣服永远的干干净净的。艰苦的岁月,穿衣也有讲究。棉布衣服穿起来没有棱角,人们会在衣服洗过之后,再用很淡的淀粉水浆衣服,这样晒干后衣服就会很板正。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经过浆洗的衣服下一次洗起来也比较方便,容易洗去赃物,延长衣服的寿命。

奶奶生育了四个孩子,有伯父、父亲、姑姑和叔叔,伯父在幼年夭折,我父亲就成为了长子。父亲文聪,叔叔文仁,姑姑文秀。在那个少有识字的社会,父辈们却拥有了很讲究的名字。但奶奶却没有名字,奶奶姓陈,也只能叫陈氏。但因生产队要记账分东西,总得有个名字。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奶奶用了她大哥的名字,也就是父亲的大舅舅的名字—书林。

奶奶的娘家听说并不是太贫穷,但在记忆里,奶奶似乎一生就没回过娘家,其中的原因我不知道。但就奶奶倔强的性格,是不喜欢别人,那怕是亲朋之间的施舍。他抚养的两个儿子,就是我的父亲和叔叔,在外参加工作,姑姑嫁人他乡,爷爷在一师范工作,奶奶也只好自己用瓦罐拎水吃,雨天吃雨水,雪天吃雪水。父亲每次回家,也总是将奶奶的水缸挑的满满的,可父亲毕竟不能天天呆在家里。

奶奶不识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因此她巴望她的子女能上学,好好的读书。她对知识的尊重也是独特的,就是从不烧带字的纸张。废旧的报纸、书刊从来不会烧掉的。她常说,烧了带字的纸是要瞎眼的,虽然那是奶奶的迷信。父亲上学短暂,为生计早早的参加了工作。家中要数叔叔的学历最高,叔叔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经历了那个时代少有的幸运。奶奶一直保存着叔叔初中时的作业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本子的正反面都写满了几何代数作业。

【照片说明:叔叔一家与康复后的奶奶】

对爷爷的记忆太少,那时因为爷爷在内乡师范做事,常年少有回家。交通不便,奶奶有一次是步行到爷爷的学校,那是一双缠过足的小脚,奶奶就是这样走去走回来的。奶奶临走时向爷爷要一角钱,爷爷给了她一张纸币。因为奶奶不识字,回来买东西时,才知道是一分钱。那时国家曾发行过分纸币,后来我也见过这样面值一分的黄色纸币。原来是爷爷欺骗了奶奶,奶奶说她为此哭了好几天,她的伤心不是爷爷的欺骗,而是自己没有文化。奶奶对此也一直耿耿于怀。1976年,爷爷退休了,奶奶还常提起此事,爷爷有点不好意思,说那时因为太穷,工资也少的可怜,实在没有办法。

【照片说明:爷爷留下的工作证】

爷爷的晚年身体已经发福,生活起居有些不便,奶奶总是给爷爷洗脚。多少次看见奶奶戴着那副以绳代柄,而且很是破旧的老花眼镜在那里给爷爷修剪脚趾甲。奶奶说爷爷的脚趾是在旧社会做染坊去山里挑布,大冬天的晚上在外过夜时被冻伤的。奶奶很倔强,但奶奶却也很温贤。

老家还保留着一张叔叔小时候用过的椅子,靠背都没有了,但椅子底面上用毛笔写的'孙文仁’三个字依旧清晰可见。经历过那么多的年代,很多的东西都丢了,唯独这张椅子奶奶非常仔细的保留着,从不让别的孩子们拉着玩。我想奶奶保留的不仅仅的是一张椅子,那是她的心理一直保留和珍藏着一份做母亲的希望和眷恋。

奶奶的一生节俭,从来没有糟蹋过粮食,奶奶喜欢在每顿吃完饭后,用菜窝窝头将碗上的饭擦干净吃了。她的后代可以由一千个理由说'我是做官的,我是国家干部’,但面对这样一生从未向她的后代索取的老人,我们能说我们为她做的很多吗?

记得是76年的10月,那时的10月天气就已经很冷了。父亲打算将家里的草屋拆了建新房。还特意请人做了砖坯和瓦坯,让亲戚烧了土窑。扒房的那天,奶奶哭了。她的哭的后面有太多的辛酸和复杂的依恋。毕竟奶奶在这草屋里居住了几十年。我倒相信有屋魂的存在。但奶奶也是高兴的,还亲自忙前忙后,毕竟他的后代可以建瓦房了,不用再操心那大风刮起的日子,和邻居调皮的母鸡到草屋上翻腾了。在建房期间,奶奶和爷爷搬在生产队的公房里住。

时光,虽然走过很长的距离,但这些无法忘记。

记得毛阿敏演唱的《篱笆墙的影子》的歌词'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 梁也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哟, 爹是爹来娘是娘,麻油灯呵还吱吱地响, 点的还是那么丁点亮。……’,很多的人不能理解它的意思,但那麻油灯,却重新拨亮了我内心对奶奶的记忆。奶奶用的油灯总是小小的灯火,真是黄豆大的亮光。晚上奶奶总是纺棉花,一直到很晚。奶奶的衣服也是她自己一针一针做出来的,鞋袜也是她一线一线缝出来的。奶奶又用她纺织的棉线,在那原始的织布机上一梭一梭的织出布来。那时姑姑家人口多,又很穷,奶奶也经常会将织的棉布接济给他们做衣服穿。

八三年我在邓县五中读书时,家里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改观,老家也就是爷爷和奶奶在家。那时就只有父亲有一辆破旧的飞鸽自行车。星期天我需要走上几十多里路才能赶到家,尽管是步行,也没有感觉路的漫长。八四年的夏天,爷爷突发心脏病溘然而逝,再次使奶奶孤苦伶仃,也留给他的后人太多的遗憾。

后来我从河南到西安,又从西安到河南老家,一个渐行渐熟的过程,又使我回到了我人生的起点,回到了童年常常洗澡的小河岸边。我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个自己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对于别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我却遥遥无法触及。和妻结婚的日子,一切狼狈不堪。就连一床新被也没有,奶奶说她的被子太旧,结婚要用新被子,非要给我钱让我去买不可。那一时期也是我们奶孙相依为命的时期。奶奶的那几百元钱,我怎么可能接受呢?那是奶奶一生全部的积蓄,也就是在奶奶后来中风后,叔叔接她去西安临走时带走的那三百多元钱,那是10元面值的钱币,被奶奶用布包裹了好几层。奶奶尽管不能说话表达,可奶奶那晚啊啊比划和拒绝吃饭的情形仍深深印在我的心里。也许没有人能理解钱对于贫困中的人的重要。那三百多元是奶奶赖以生存的全部希望,那是从爷爷的退休金里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奶奶已乘鹤西去,她再也不用花世间的钱了,她静静的躺在那里,躺在那曾经属于我家的八亩地里,躺在从旧社会到新社会她曾为之流汗的土地,静静地陪着爷爷,……。

但奶奶也曾享受过现代的荣华,那也就是她也曾坐过两次轿车。一次是叔叔接病中的奶奶去西安的部队治疗,一次是在两年后,在奶奶停止了呼吸后带着漂浮的魂灵回到故里。当我摸着奶奶早已冰冷的手,看着她瘦的无法辨认的脸,我在想,也许我们每一个人的最后都会是这样。

奶奶去了,她不再承受人世间的痛苦和煎熬,回归于泥土,愿奶奶在地下安息!

奶奶的草屋早已不复存在,但对奶奶的草屋连同孩提的记忆都无法淡去。那儿时渴望新房、渴望不再贫穷犹如烙印,永远无法磨灭。所以后来我能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老家建房,尽管那时依旧穷,但还是东挪西凑了几万元,建了一院的砖房。遗憾的是,奶奶永远没能住上我亲手建的房子。

清明节快到了。奶奶活着的时候常说,在她死后有没有人会在她的坟上烧张纸。奶奶的要求也太低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多少次我在奶奶的坟前默立,祈求她的灵魂在天堂依旧安详,祈求她的灵魂依旧能呵护保佑她的后人。在今日日益烦躁的世界,太多的名利,使得那份亲情的回忆格外的浓烈,格外的温馨。

现在我所对奶奶能做到的,只能在奶奶的坟头多添几锨土,在奶奶的坟前多烧几片不知她能否收到的纸钱。

长歌当哭必须在痛定思痛之后。

'南国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人最终都将消失,都将归于泥土,却会将故事留给后人。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活在后人的心里。

人的一生都要经历艰辛和磨难,但往往程度不同,因此一个人要去理解另一个人也许很难。

岁月沧桑,星转斗移,已物是人非。黑发变花发,花发变白发。我不知道人与人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但我想,不是白发催人老,人儿无情枉怀生!

奶奶,还有奶奶的草屋,永远留驻在记忆,永远在我们最想念亲人时闪现。

愿奶奶永远的安息!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孙君梁,原籍河南邓州市,文学爱好者,现从事律师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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