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月光
父亲的月光
那是九月的一个阴霾的日子，午前的阳光写满了秋日的疲惫，生活节奏一如既往。忽然妻子打来电话说，父亲刚遇到车祸，骑自行车被撞到了头部，送进了医院，要我马上回去！车祸如平静的水面上意外地投进了一块不安分的石子，冷不防打破了我们宁静的生活……
当我急匆匆从外地赶到滦县人民医院，见到哭泣无助的母亲、焦急万分的妻子和唏嘘谈话的亲戚、邻居们时，父亲已经进了手术室，正在进行开颅手术，清除颅内淤血，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伤情特别严重！啊！一个那么健康充满乐观，精神矍铄的老人被飞来的车祸瞬间击倒，正徘徊在生死的边缘，人的生命竟如此的脆弱！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着如塞了铅块，我不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倒。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过，楼外渐枯的树叶在秋风中挣扎着……家在秦皇岛的哥哥嫂子一家打车赶回来了。古冶的大姑、表哥，老家的老姑及三个表哥表嫂都陆续赶来，人人充满了惊讶和叹息，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在焦急的等待中三个小时过去了，手术终于做完了，当见到被推出手术室脸上毫无血色、插满医用管子的父亲时，我顿时感到十分的陌生。经手术医生介绍：头骨粉碎性骨折，取除了三块骨头，淤血清除约70毫升。看着医用托盘里的东西，我在惶恐中感到一种惊惧：这就是我的父亲身上的东西！竟如此让人唏嘘不已。医生告诉我们：病人虽做了手术，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仍需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七八天，或许会有结果。母亲再也禁不住打击，号啕恸哭起来，我的眼泪终于没有控制住，在搀扶母亲时肆意地奔涌出来……
那天，夜晚仍然像往日一样似一个诡秘的魔士悄无声铺天盖地而来，渐渐笼罩了世间的一切。城市的路灯逐渐亮了，似一只只充满困惑的眼睛，呆立在马路两侧；农历八月初的残月也大胆地爬上来，月光中渗出了一种浑浊和压抑，微弱如豆，像父亲脆弱的生命之灯在慢慢燃烧。父亲的月光竟如此的单薄、冷清，在秋夜里不安地晃动。我们兄弟二人在监护室外默默地等候，心中默默地呼唤：父亲啊，你那脆弱地心跳能感到儿子的殷殷期盼吗，父亲啊，咱们一家人都期盼着你快快苏醒过来……
父亲在术后的第七天醒过来了！转入普通病房，我们从惶恐中转向劳累，无经验的陪护中。在我们的召唤下，父亲能依稀认出我们并且能微弱的叫出我们的名字。我的眼泪又禁不住淌下来，流淌着一份惊喜，流淌着期盼后的收获。
儿子竟也敢走进爷爷身边，在我们的敦促下喊上一两句，先前那份恐惧减少了很多。三天前，我们推着父亲去CT室，看着吸氧、输着液的爷爷，孩子哭着不敢靠前：爸爸，妈妈，我爷爷怎么变这样了，我害怕！昔日朝夕相处的祖孙，相见竟如此的生疏，竟如隔世，不能相认。父亲的那种玩怡弄孙的天伦之乐竟被撞出那么遥远……
时令佳节不以人的意志转移，2006年的中秋节月亮依然很亮，月光中流露出一丝节日的辉煌，明亮中却缺少花好月圆的惬意，一丝伤感又上心头，没想到今年的中秋节会在这白色的小房子里度过，父亲还在输液，闭着眼睛，他看不到今晚的床前明月，欣赏不到温馨美丽的中秋月色。
已近午夜时分，人们在欢声笑语中早已进入梦乡。我轻轻走上阳台，家里离医院很近，窗户上的灯影在母亲的叹息、儿子轻微的鼾声中熄灭了。我刚忙完了清理、洗涮，点上一只烟，借着缭绕的烟雾，又望到了凄冷的中秋月，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感觉。我想起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荷塘月色》，那么美的意境，是因为有事心烦，月色中没有一丝轻松。我也不能违心的说06年的中秋月不美丽，只是伤感占据了整个心房，也同朱先生那样感到夜色中的沉闷，父亲的月光是一种大难冲洗过的干净、纯洁，却仍是那么苍白无力。
父亲的人品特别朴实，如月光流水般让人感到亲切、平易近人。尽管身为国家干部，生活一向节俭。父亲六十多年的岁月是非常艰苦的。自小虽是家中独子，却没有那种娇惯和无能。上世纪60年代，父亲和母亲从昌黎农校毕业走到一起，由于那个特殊的年代，父母二人双双回家务农，一干就是十年，那时勉强盖了房子，落下村里人一大堆债务。可刚过几年，1976年唐山大地震，虽然我家的房屋没有倒，却在中间堂屋裂了一道缝子，只好住进简易房，后来在生产队的组织下又盖了房子，那年我四岁。有一天，父亲在绿地的后阁窗上用红漆认认真真写上“福”字，旁边注明“始建于公元一九七八年”。现在回老家，路过老院，依稀可见班驳的字样，一种传统文化的福像普通的月光照着普通的人家，没有阳光的刺眼、眩目，现在感觉出父亲对家的责任是那么恩实。后来国家落实政策，父亲到滦县农业局上班，母亲在村里教书，但他们撑起了一个上有老下有小六口人家的生活。那次家里圈养的肥猪肥了，父亲到局里食堂问需不需要，老师傅知道父亲的处境难，二话没说，同意了。父亲高兴地找了车，从家里把猪肉拉到食堂，家里只留了一点挂油……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工作兢兢业业，农忙时上学校把锄带上，放学后备好课，又去了田间，等夜色渐浓才回到家，那时奶奶早已做好了晚饭，吃完饭母亲又去批改作业时，月亮早已爬上柳梢头。
九十年代，人们富裕了，村里的房屋都改变了面貌，父亲又操持盖上了北京坪。那时我高中毕业，跟着忙里忙外，每一个角落都有父亲忙碌的身影。小院非常温馨，布局十分合理，宽敞明亮。后来哥哥有了温馨的小家，再后来，我结婚住厂家属院，父亲总觉得我委屈，给予我的不多。过了两年又筹了钱在新城买了楼房。一次一次房屋的变迁注满了父亲的辛劳和对家的希望。本来我原想写篇关于父亲和房屋的文字，感到父亲是支撑家的真正脊梁，他的身体力行、艰苦朴素一辈子，身为局级干部，即使退休，穿的用得仍是那么简单，农家子弟的持家之道丝毫没有忘本。我想写这段文字插在这里，不是一种牵强，它丰富了我的人生，父亲的言传身教让我们享用一辈子，这些文字也寄托了我们对父亲痊愈莫大的希望。
陪护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从日出到日落，我在匆忙中抓不住时间的流逝，常俯在住院部的阳台上看着日夜的变化和更迭。家就在不远处，可就是不能回呀。月光洒在家的窗上，静得出奇。平淡的夜里，偶尔一两辆汽车喇叭或摩托车三轮车嗒嗒地响几下，之后仓皇溜进茫茫夜色中。神经外科的走廊里、病房里也渐渐进入另一番安静状态。父亲的术后治疗很好，并发症后的肺炎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转入正常。由于颅脑损伤严重，左侧上肢下肢不能动，只有靠中医针灸和按摩了，卧床带来大小便的不正常。又一次打扫完大便，把卫生纸扔进卫生间纸篓，洗洗手，空气清新剂驱赶了大便的臭味……安静的病房里，只留下一盏灯，白炽灯的光淡淡的，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伴着茉莉花的味道感到一种清新。角落桌上的花篮依然很新鲜，五颜六色把苍白的病房点缀上生命之春的气氛。
每次为病中的父亲擦拭，我的动作轻柔细微，从面部到脚掌，自始至终那么轻柔，脸上呵护的表情是那么细致入微，似乎深深地射入心中；医生嘱咐每两小时翻拍背，喂水，清除术后肺里的痰，从动作的规范、科学，时间的严格执行上，如喝水，体温的控制不能忽视每一个环节。每次我们其中一人醒来换班，那充满疲惫的脸与那满是血丝的眼睛对视着，我们心领神会，共同祝福着病床上的父亲。
每次静静的守侯中，夜色渐渐褪去，阳光一点点谱洒在窗外的天空中。一夜无眠是每天迎来的问候，从没认真欣赏到午夜的城市景色，竟如此让人伤感多多。父亲那恩泽的月光在每一个黑夜里被微曦的晨光覆盖，迎来早上的朝霞，人生健康灿烂的阳光。
转眼秋去冬来，十二月天气变冷了，让枯叶在风的掀动下飘摇坠地，顽强的枝干依然伫立在寒风中，冬天确实已来到穿戴臃肿的人们身边。医生微笑着告诉我们，病人已基本痊愈，可以出院了。康复训练完全可以在家里进行。虽然父亲左侧肢体行动不便，但神志清晰、心态端正，和我们聊起天来依然谈笑风生，往日的父亲又回到我们身边！
父亲出院那天，尽管昨夜下了一场霏霏小雨，洇湿的地面竟未冻冰，天还不太冷。父亲抬头看着久违的阳光，看着周围接他出院的亲人们，眼角淌下晶莹的泪花。感谢大家的帮助，让他好好的活下来。
岁月就这样在阴晴圆缺的变化中流转……
2018年的父亲节是我的父亲肇事之后的第12个节日。我今晚看到的月亮与往日嬗变的脸，感到她辉映出别样的光，那么皎洁、无邪。在这个六月的夜里，我们父子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仰望圆圆的月亮，谈起十几年来来发生的故事，老人竟哭了，拉着手说多亏了你们两兄弟。我说：爸，您别这样。我哽咽了：我们所做的这些比起您辛苦拉扯我们长大、上学、工作、成家来说显得那么渺小。或许在我们的期盼下留下了父亲匆忙的脚步，或许老人家一身正气感动了上天，让他留在这美好的人间。
人活着真好！生命诚可贵，大爱更无涯。她让我们早已忘记身心的疲惫劳累和一切私心杂念，她让我们更加珍惜这份难得的重新归来的父爱，儿女的亲情、家庭的温馨。这种爱是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在我们兄弟的心田中那么根深蒂固，这种爱就是父亲的月光那么明亮、朴实、纯洁，在人世间无可挑剔，这种爱不需要刻意渲染、炒作，这是心灵的自然流露，她像一首隽永的小诗，让我们默默地吟哦、体会、咀嚼……
插图/作者提供
作家简介
牛梁，生于1972年12月，河北滦县人。现就职于中国500强企业、首家登陆沪市汽车经销商集团——庞大集团，《冀东车市报》主编，参加集团公司重大事件新闻报道、摄影宣传等。唐山市作家协会、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曾参加多次文学大赛，并获奖，作品发表各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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