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
有朋自远方来。
这些年大学同学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但她和林萧总是避而不见，多年如此。
十多年过去了，那件事始终盘桓在两人心头，让人唏嘘的是，她们曾经是密不可分的死党室友。
“信雅”那家餐厅里，先到的同学已经围了两桌，班长牧云骥的着装显得有些特别。布衣布裤内联升老头鞋，倒是衬出他淡定的神情，别有一重魅力。
毕业这么多年了，牧云骥一举一动仍然牵动着她的神经。部分同学就当年事件仍然对叶青亦几分薄待，这样的场合于她来说俨然鸡肋一般。一想到和林萧的友情死结，皆因这个男人而起，几分怅然挥之不去。
大三那年，林萧疯狂爱上了牧云骥，自我折磨了许久，终于婉就几页长长的相思，委托死党叶青亦转交。她觉得这封信的文字力量，足以摧毁牧云骥的感情防线，瓦解他的骄傲，彼此改变一生。
那天夜里，两个女孩儿钻在被窝里，林萧把自己涌动的内心秘密，一股脑儿倾诉出来。
“叶子，那次和牧云骥的辩论赛，你没在场，好帅啊，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他的沉稳。”林萧一脸花痴样儿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叶青亦脸上的尴尬。
那时的叶青亦暗恋牧云骥一年多了。
此时的她，揣着这封求爱信，该如何去交给自己心仪已久的人，这种煎熬折磨，全在她的黑眼圈里体现。
两天后，叶青亦痛下决心，将闺蜜无比的信任，贴上生肖马邮票，寄出去。
她知道牧云骥属马。
一天过去，三天过去，一周过去了，牧云骥没有任何反应。按照惯例，面对林萧的青春冲动，即使不想将这份感情谱写出华彩乐章，也会以班长身份谈心。
校园图书馆西侧，林萧截住了牧云骥，吞吞吐吐半天才问话:“班长，那封信你收到了吗？”“什么？信？谁寄来的？我没有收到啊。”牧云骥满脸疑惑的样子，林萧脸“腾”地红了。
回到宿舍，林萧跟叶青亦抱怨邮局太不负责任，这封信对她太重要了。叶青亦满含歉疚，不断检讨自责，是自己没有把事情办好。
几天之后的晚自习，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林萧有段笔记重新整理，耽搁了一会儿才走出教室。
皓月千里，繁星闪烁。路过梅园时，她想进去月夜寻梅，如果能在这里与牧云骥相遇，该是多么美好的邂逅，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告诉他自己的感情。
梅园很静，月光下疏影横斜，暗香沁染。清辉撒满了曲径小路，林萧抱着书本慢慢走着，心中一份静谧舒缓。
拐过月亮门，林萧刚要迈腿进去，对面突然“哇”地一声大哭，把她吓了一大跳。
与此同时，隐藏在院内长椅上的几对情侣，像受惊的兔子，倏地四散而去。
林萧本能地停住脚步，循声而去，只见叶青亦不断抹着眼泪，对面的牧云骥正在低声解释什么，并掏出面巾纸递过去。
这一刻，林萧什么都明白了，她脸色苍白踉跄跑出梅园，等到叶青亦失魂落魄回到宿舍时，邻铺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床板。
室内突然的变卦，让叶青亦不明就里，她慌慌张张到处问询，终于在公共事业管理系的宿舍里找到林萧。
房间地上的箱子上还有厚厚一层土，林萧躺在上铺，满脸的平淡，眼神空洞。叶青亦站在下面，含泪望着她，而这双泪眼更加让林萧恼怒。
房间里的其他同学，都望着僵持不语的两人。
“萧，怎么啦？告诉我为什么呢？”叶青亦主动让步。
“没什么，我刚从梅园回来……”林萧看着天花板。
“林萧，你听我说，你看到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叶大小姐，那你告诉我，你认为我看到的应该是什么意思？是靠自己的干部家庭胜出呢？还是靠践踏着闺蜜的感情上位？”林萧的话锋利如刃。
“我们出去说，好不好？”看到外系同学不解的目光，叶青亦不想让人看笑话，她低声恳求。
林萧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脸，侧身往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后背。木然好一会儿，怕影响别人休息，她只好退出来。
一个人在深夜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边哭，哭得月亮悄悄藏起了星辉。
其实是叶青亦接过林萧的信件那天，因为心里难过，把自己对牧云骥的感情，一股脑儿告诉母亲。
纪委工作的母亲，职业病犯了，且自作主张，通过组织部门的关系向牧云骥转达，只要他肯入叶家，前景将会不可估量。
而这一手笔，对于才貌俱佳的叶青亦纯属画蛇添足，对于骄傲的牧云骥来说更是一种轻视。
牧云骥对自己的能力毫不怀疑，心高气傲的他，对政局有着他人不及的睿智和独到的眼光，自己岂会靠裙带关系而“修齐治平”？简直是笑话。
所以他约见叶青亦在梅园，断然拒绝了这件事，那鄙视的眼光和“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豪迈气魄，让叶青亦尴尬到了极点，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轻慢？
委屈得掉下眼泪，没想到这一幕恰恰被林萧撞上。
一个晚上，失去了心爱的男人和最好的闺蜜，对于当年的叶青亦来说，无异是灭顶之灾。
从此后，两个密友决裂，形同陌路。
开始时，不断有人询问，叶青亦眼圈儿红了又红，直到有多种版本流出后，她心如死灰，不著一词冷笑置之，任尔东南西北风。
毕业后牧云骥草草成婚，对象极其平庸，而他的仕途之路，与理想相去甚远。多少任秘书都有了合适位置，他以为自己共鸣四起的能坐而论道，却只能在政治激流的岸边做了一个观者。
林萧盛大的婚礼，首富财阀的重磅推出，轰动全城。她退还了叶青亦托人送来的礼金。
而叶青亦多年来，致力于工作之际，热心于公益事业。
看到叶青亦进来落座后，“信雅”餐厅的老板亲自过来布菜。“叶处，今天这两桌饭免单了，以后您常来。”“谢谢您的好意，绝对不可以。这是同学聚会，AA制的。”叶青亦礼貌谢绝。
有林萧死党趁此机会打击，“叶子，你不一向很精明的吗？这饭让他免单多好，处长当的这么窝囊，啧啧啧。当年的情书你都能私自扣下……”话没说完，一杯啤酒泼面而去，叶青亦手起杯落。
“你……”对方擦拭着脸想要发作，被她一脸肃穆和威严震慑住了。
“你们记住今天她说的话，如果再让我听见，法庭上见。”叶青亦的决绝落地开花。
牧云骥作为班长当即圆场，买单安抚众人，开车带走了叶青亦。
牧云骥的家在市政府宿舍楼，以前同学聚会时来过这里。
书房依然是老样子，到处堆着书，几本佛学杂志和一套《阿含经》放在桌上。
牧云骥端茶进来，“老牧，当年你知道林萧对你的感情，为什么没有娶了她？也省得我这么多年……”
“爱又如何？什么样的爱，能堪比男人的千秋大业？不说这个了，陪我杀一盘怎么样？”
“好啊，今天定要见分晓。”叶青亦调整思路，沉着应战。
她跳马之后,立即派“先遣部队”的一“车”两“炮”长驱直入，打进了对方的阵地。
“叶子，你的棋风依然没变。”说话间他落子如飞，成竹在胸。
这盘棋杀得好不热闹，双方横马跳卒，车攻炮轰，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牧云骥房间电话骤然响起，叶青亦随手翻看书房桌上那套《阿含经》。这时，一张自制的布艺书签映入眼帘，精致的材质制作，真丝灰色流苏，下方绘制荷花，中间贴着一张生肖马邮票四方联，邮戳上的年月日依旧清晰。
叶青亦全身战栗，有些失控，她抬头看看客厅里接电话的牧云骥，那封信，他收到了？！
是啊，爱，又如何？一个不具备感情的人，如何友善他人？如何懂得感恩如何反哺社会如何达济苍生？
为了这封信，叶青亦多年来的委屈成河，他视而不见听任闺蜜反目成仇。这一刻，她注释着手里的书签，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起身，不辞而别，身后是那局未竟的棋……
援藏干部名单上，叶青亦名字赫然在列。
“青亦同志，这些年来你始终严格要求自己，认真执行党的组织制度和纪律，作风严谨，组织上对你寄予厚望。
是这样的，二处的建军同志即将调任他处，你看是留下来呢还是……”
“谢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已经决定了。”
“林所，有您一封限时送达。”快下班时办公室小李送过来快件。
拆开信封，书签背面，曾经熟悉的字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枚书签“啪”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开往拉萨的航班就要起飞了。
叶青亦拉着行李箱走向登机口，夕阳将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玛尼堆上风中飘扬的经幡……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苏时，女，北京人。饮马江湖风萧萧，修篱种菊雨渺渺。浣溪沙里转新声，听琴韵，著小令。看文字缝隙处，阅尽世间百态，薄凉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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