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你小名,唤你回家吃饭的人还好吗
读《六瓣花语》的诗
那个叫你小名,唤你回家吃饭的
声音,什么时候不再响起
就像那盏,燃尽了煤油的美孚灯。
所有零件都已经被韶光锈蚀
再也没有人,将它点亮
……
仅仅几句分行,像是瞬间将我代入到曾经生活的情境,轻易被带动情绪,差点流下了眼泪。
关于那个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那个令我整个童年总是为之胆颤的声音,我到底有多久不再听到了,今日若不是被如此细腻的文字击中,真的没有深深想过。
今生今世,对母亲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早已铭心刻骨。尽管时隔多年,依旧能想象得到,母亲那独特的声音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像那声音清脆绵长时,母亲一般都是心情好,那日估计活儿也不多,不焦不躁很平和,唤我回家吃饭也就是真的吃饭。
当她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变得急切无奈,犹如狂风暴雨,穿透力振聋发聩时,那一定是她忙得四脚朝天,焦头烂额,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替她分担。多数这时候,我的后果就很严重了。
因此,我童年最擅长和母亲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先从她的声音听起,今日若是声音平和,看上去心情平稳,我飞檐走壁,上山下河,放肆一点也无妨,若是粗声大气,脸色阴沉,最好小心一点,干活勤快一点,终因笨拙或心不在焉而招致责骂。
年幼时极其贪玩,不是在天光云影,田野密林里忘了回家,就是在和一群小伙伴的玩闹中忘乎所以,总之,就是个混沌未开的孩子,特别容易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对如何减轻父母的生活负担仿佛没长心,也就成了大人眼里名副其实“开窍晚,不懂事”的孩子。
以至于我妈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小小菩萨就要神,小小人儿就要灵嘛!”彼时,我根本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不仅不灵光还特别嘴笨倔犟,为此招致多少打骂已经数不清了。
好在后来还没出现抑郁和心理问题,应该非常感谢农村那时的广阔原野,每一条河流,和一群不离不弃,总是给我制造快乐的小伙伴们。这一切,大概是我最好的缓解余地,是我逃避压抑的出泄口,才能使那么情感细腻的自己安然长大。
当然,这贴在母亲身上的标签都是在我未成家之前对她非常片面的认知。
当我也成为一个母亲后,才知道母亲当年所有的情绪我身上一样不落的全都有,才知道家庭生活的一地鸡毛是叫人怎样的欲哭无泪,恰恰孩子还各种捣蛋忤逆。
我也在孩子一次次的不受教时大声训斥,也会因她不好好学习,吊儿郎当,考试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而河东狮吼。
我已经不再像幼时以为的那样,将来若是自己做了妈,一定会比母亲高级得多。
而现在的观点却与母亲沆瀣一气,对孩子的有些责罚与批评,严厉一点儿根本没错,疼痛本就是成长的一部分,它将会给日后的自己定下做人做事的规矩,受益匪浅。
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一个母亲的处境时,转身想对她说一声“抱歉,妈妈,请原谅我曾经让您那么生气与失望”。
母亲再也没有给我机会了,她像一枚静美的秋叶飘逝在她人生的中年,已经等不及我的成熟与通透,以至于我的遗憾与亏欠只能在一年年的清明上坟时无言的完成。
坐在三月的墓地,我陪她一起看村庄的变化,看远处的姆山和近处的岱赛湖;坐在她身旁,听长风哀怨,杉树潇潇,而我再也听不到她对我的呼唤,那时而温厚绵长,时而疾风骤雨的声音了。
当真正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彻骨疼痛时,一切都无力改变了,唯留一声长叹: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啊!
没有母亲的日子,我曾承受过生活给予的巨大刁难,多少次我以为自己快扛不住了,却抓不到一个至亲来倾诉。
若是母亲在,她一定不会让我处在精神世界的荒漠,环顾四野,无所依靠。对于我的处境,她一定会心疼不已。
如今,我在这人世跋涉,不论经历怎样的悲欢抑或苦痛,母亲都是无法感同身受了,而我努力地成长为她所喜欢的样子,算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了。
余生尚且漫长,按照母亲由小对我的教诲:做个踏实安份,问心无愧的好人,然后身心皆安。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我再次在张枣的《镜中》里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