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张家生:信球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11】

信  球

河南邓州        张家生

这个铁路工区二十来个人,负责十多里的铁路保养、检测、维修工作。工区驻地在一片荒山野岭当中,顺着门前这条铁路往上几十里外便是一座县城,往下十多里是一个公社所在地。这里不通公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晚看见隆隆而过的火车,坐火车的话,还要徒步到十多里的紧靠一个大水库的公社车站去坐。这里的人们习惯了早晨太阳从北方升起,晚上夕阳落在万山丛中的南边一一铁路建到这里曲折蜿蜒,不知不觉间人们就这样转向了。说这里是荒山野岭不够确切,说是山,山上沒石头,说是岭,岭比一般岭要大,大的跟山一样大。从铁路两侧劈开的岭道来看,这些叫岭的也应该叫山。侧面裸露的是红褐色的岩石,这些红褐色的岩石已经老化,倘若用锤子轻轻敲打,红褐色的石块顿时变成小石块,再敲打就变成颗粒状。多年的雨水冲刷,岭上土层极薄,岭下土地肥沃。当地人勤快,岭下种上了水稻,水稻有早稻、中稻、晚稻。收获的季节,岭下一层一层的梯田里,一片金黄。朗月的晚上,走在乡间小道上,微风中送来一阵阵成熟稻子浓郁的芳香,听着远近此起彼伏的蛙声,会让人想起“稻花香里说丰年”的诗句。岭上人们栽上了松树,也栽上了洋槐树,洋槐树的居多。春天,放眼望去,映入你眼帘是郁郁葱葱绿的世界。远的深绿,近的浅绿。夕阳的余晖洒在这些油绿的叶儿上,山风吹过,油绿的叶面上闪烁着点点金光。五月槐花盛开,一树树白花,一岭岭白花,招来无数的蜜蜂和蝴蝶。微风吹来,这里的岭,这里的谷,这里的人家,都沐浴在花香中。徜徉树下,槐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这里是钓鱼的绝好去处。岭下、河沟里,低洼处是不远水库里涌上来的水,水是清的,盈盈倒映着蓝天,水天一色,倒映着巍峨的山岭和岭上的树,岭和树都像灵化了似的。水里有数不清的鱼儿,大的有几十斤,大鱼都在水的深处,不会轻易游到浅水的地方来的,游到浅水地方的都是一斤多重的小鱼。这些鱼不怕人,它们一看见人,就闪着鱼鳍涌过来。生活在邻近的人,就会用网兜逮鱼,用鱼杆钓鱼。水库里的鱼是有专人看管的,他们会在远处大声吆喝,一般不会走近,走近了,他们相互认识,吆喝认识的人不大好看。逮鱼钓鱼的也都识趣,小打小闹逮住一条两条就走,看管的人远远的看见,也只装着没看见。
工区这二十几个工人,别看一起上工,一起下班,一起在一个锅里搅勺把,他们的身份却是不一样的。以工长为代表的八九个工人,那是标标准准的工人阶级,有工作证,有购粮本,购粮本上清清楚楚写着每月供应标准粮四十五斤。工资工龄长的高,工龄短的低,这里边就数工长的工资高。工长叫胡吉平,转业军人。在沒修这条铁路之前他就在京广铁路线上工作,这条铁路修好后,他们这一批有技术有经验的工人,听从党的召唤,来到这里工作。胡吉平任这个工区工长后,与工区不远处一个当地农村姑娘结了婚。工区集体职工宿舍后半畛远的地方还有工区的几间房,工长和他老婆就住在那里,他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是个男孩,叫胡全,已经八岁了;女的叫胡英,挨肩的娃,也六岁了。其他几个是近几年转过的,像工长一样当过兵,转业到这里来工作的。也有从地方上招工招上来的。再一种工人叫合同工,虽然沒有工作证,沒有供粮本,但来头大,有背景,他们的姑父姨父不是段长,就是某个分局的副局长。这类人都跟这些当官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在基层锻炼个三年二年,每年系统内部都有转正名额,转正名额下达下来,这些人填填表冊,所在单位领导写上推荐理由,再由工区,领工区、工务段各级单位盖章呈报上去,半年后,这些人就可以领到工作证和每月四十五斤的购粮本。鱼过龙门,身价百倍,回家探亲,左上胸印着“XX铁路局”黄字的灰青色工作服一穿,见的人无不伸出大拇指,“啧啧”人家是“铁路工人!” 没说人的,人也好说了。铁路工人,每月有钱有粮,老了退休了还有退休金,子女还可以接班。最后一种叫临时工,就是干一天计一天,一天一块多,沒有节假,沒有星期天。工长的弟弟胡吉三也在干这种临时工,已经干了二三年了。胡吉三长得墩墩实实的,嘴唇厚厚的,一脸忠厚像。平时话很少,别人说笑话,他听了,也只笑笑,从不说话。当时正热映一部叫《闪闪的红星》的电影,电影里有个反面人物叫胡汉三。人们看到胡吉三,想到电影里的胡汉三,有人见面调侃他道:
胡汉三!
胡吉三当是喊他胡吉三,爽快地答应了。调侃他的人笑了,后边听出意思的人也都笑了,随后,都喊他:
胡汉三,胡汉三。
胡吉三觉得失口答错了,笑笑,並不着恼。
这个工区的绝大多人,做梦都沒想到这个干临时工的“胡汉三”与管着二十多人的工长有关系。工间歇息时间,物以类聚,干临时工的在一起。在一起就要说些话,不知道的侧面婉转相互打听下对方的信息,哪里人?通过谁的关系到这里?“胡汉三”他沒打听过别人,是别人打听他的。他说他的家乡也有山,也种稻谷,兄弟三个,他是老大。说是他的堂哥叫他来这里的。问者问:
你堂哥在干啥?
“胡汉三”心里说:
我堂哥你都不知道!?
问者一脸茫然看着他。“胡汉三”看他确实不知道,才说:
咱们的工长。
我操!真的吗?
“胡汉三” 厚厚的嘴唇咧了咧,沒说话。这咋能想起来呢!平时上工,工长拿着点命冊一个一个点着站在面前二十几个人的名字,在一声声答应声中,工长再用眼看看答应的是不是所点人的名字,习惯地看了看,用笔才在所点人的名字后打上对号。每月的工资都按这个点名冊上的对号发钱,打叉的是旷工,旷工是不能发钱的。去年,“胡汉三”的父亲有病,探了五六天假,工长的点名冊连续打了五六天叉。这个事是一个合同工说的。说工长点了名,进厕所解手,将笔和点名冊一起放在厕所紧靠路边的烂砖堆上,这个合同工随便睃下眼看到的。平时,大家沒见“胡汉三”到过后面他哥哥家去。总之,工长与“胡汉三”怎么都不会扯到一块去。
问他的人很是惊奇,既然你是工长的弟弟,怎么工长沒给你弄个合同工干干,干上个三年二年,来个“黄袍加身”,工作有保证,说个人岂不是蒸馍蘸蒜汁一一一入。“胡汉三”用惊异的眼光看了看给他出意的人,嘴唇动了动沒说话。
在这个工区工作的人,都会钓鱼做鱼。鱼不光能在春夏秋钓,冬天也能钓。做鱼的方法多了:炸鱼、炕鱼、烧鱼、清炖鱼。清蒸鱼,这几样鱼做的最好的要数工长还有孙长兴,李沛林。炸鱼、炕鱼、烧鱼吃了火气大,大多都是清炖或清蒸,做清蒸鱼的回数多。清炖鱼和清蒸鱼做出来鲜嫩可口,又不致上火。搭伙做鱼都在晚上,工长在后面住着,一般不过来掺和,可能他知道他一过来,就会大煞大家的兴致。工长也钓鱼,工长钓的是自家养的鱼。工长住的房前有个大水坑,坑里水满荡荡的,水面有半亩地那么大。春天撒上鱼秧,秋暮间就能吃了,小的一斤多,大的二斤多。工长喜欢钓鱼,喜欢做鱼,但不喜欢吃鱼。每年年终职工们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工长把提前钓上来的鱼拎到大灶上,工长亲自下厨,腰间勒上白围裙,给职工们做清蒸鲜鱼。工长做的清蒸鲜鱼连孙长兴、李沛林都佩服。孙长兴凑摸着问工长:
工长你这手艺?
他想问工长这手艺从哪学的。工长看着他笑笑:
部队。
说罢又补充说:
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做的比我还好。
这天晚餐,鱼是工长的,酒也是工长的,工长叫大家尽情的喝,喝到天明都行。工长也喝酒,他沒吃鱼,他老婆给他送来一盘腌蒜瓣。吃罢喝罢,大家想想不是味,鱼秧是工长掏钱买的,酒也不是他自家做的,凭什么吃工长的喝工长的?商量着要给工长凑钱,工长知道了,横眉竖目:
咋!小意思。沒有你们支持,我这个工长还能干吗?
腌蒜瓣一盘,白酒一瓶,你一半我一半,凡是到后边给工长送钱的人,都是醉熏熏地从工长家里走出来,脱衣躺下睡觉的时候,咋?口袋还是鼓暄暄的,喝酒前钱明明递给工长了,啥时候又跑到自己口袋里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工长这人真是!
以后,人们吃罢喝罢,大家再也不敢提给工长凑钱的事了。
听说“胡汉三”也会钓鱼也会做鱼,沒见他跟着别人一块去钓过鱼,搭伙做鱼不是孙长兴在场,就是李沛林在场,可能自觉手艺不如他俩,就悄悄退后。吃鱼就得喝酒。酒能助兴,大多数场合都是“胡汉三”拎的酒。搭伙不是工区所有的人都搭伙,也不是每天都搭伙,每次搭伙总有两人这事那事出差,每次凑到一起搭伙的,总那么几个人光吃鱼不喝酒,不喝酒的理由是:有的说,一喝酒就过敏;有的说这几天感冒,刚吃了头孢;有的原来也喝,这几个月不喝了,说医生不叫喝,大伙笑他:
是你女人不叫喝,养精蓄锐造人吧。
任你咋说,酒一滴也不喝。“胡汉三”看在场喝酒的人多少,少则一瓶,多则两瓶,很少喝到过三瓶。往往两瓶一喝完,“胡汉三”要到寝室里去再拎,大家拉住他:
算了,算了,晕而不醉最好,明天还要上班里。
“胡汉三”跟他工长哥哥一样的豪爽。
上级要求工区每周有两个晚上的学习时间,分别在星期二晚上和星期四晚上。学习的内容不外乎中央文件和人民日报社论。工长安排星期二晚上集体学习,星期四晚上分散学习。星期二晚上学习前,先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曲。工长嗓音不好,有点嘶哑,他却领唱,大家想笑都没敢笑,自始至终他嗓音最高。歌词他记得最清,有的唱着唱着歌词忘记了,看看工长唱的口型就知道了,也跟着顺下去了。每一次开会前,工长都要求先唱这首歌,唱着唱着大家似乎醒开劲了,咱们逮人家水库的鱼工长知道了?
有天晚上,工长从后边过来找孙长兴,孙长兴滋滋溜溜正在锅上做鱼。见屋里七八个人围坐在小桌边,孙长兴把炕好黄焦黄焦的鱼已经铲到两个盘子里,正要往上端,忽见工长过来,心里“趷噔”一下,坏了工长知道了,舌头伸了伸。大伙忙起身让座,工长摆摆手说:
你们坐吧,我来找长兴说个话。你们有事,晚点再说吧。
工长人好,嘴上沒法说,拿唱歌教育大家,自我检点,“心里闹革命”。以后大家逮鱼的次数少了,大家搭伙的次数也少了。星期二晚上学习前,依旧还是先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是工长领唱,自始至终工长的嗓音最高。文件是工区宣传员念的。文件念完后,工长老是一句话总结:
抓革命,促生产。
第二天上班中间休息的时候,李沛林和孙长兴在一块休息,想起工长找孙长兴的事,悄声问孙长兴:
昨天晚上工长找你有啥事?
孙长兴沒告诉李沛林啥事。今天早晨工长又找了孙长兴。工长不知从谁嘴里知道孙长兴的母亲有病住院了,工长拿了几十块钱要他回去看看,几十块钱不多,多少是工长的一点心意。孙长兴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有病,妻子有病,原来已经拿过工长几十块钱没还,这次孙长兴无论如何不能再叫工长给钱了,工长家里也就工长一个人挣钱,虽说老婆泼辣能干,日子过的也好不到哪去。
每年年终,这个工区总会被评上政治工作先进单位,业务先进模范工区。上级派人来组织工长的模范材料,工长就会“嘿嘿”笑笑说:
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推辞不沾身。这样不行啊,这个材料要在年终评模大会上发言,材料还要打印发至全工务段每个职工手里要大家学习。材料组织得好不好,对派下来的人来说,也是一项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最后工长推荐了一个人,这就是班长。班长是工长的助手。班长叫陈俊生,高中毕业,在这工作已经两年了,能说能干能吃苦。那年的模范材料是整理陈俊生的,陈班长在全段大会上发言,组织的材料翔实生动,特别感人,台上坐着的领导为他鼓掌,全段的职工也为他鼓掌。嗨,这一下,陈班长出名了,立马调到工务段任一个科室的主任。
这个工区虽小地处又偏僻,年轻人都喜欢在这个工区工作,都喜欢在这个不善言辞的工长手下工作。
胡工长对他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本来也是一个当兵的,自己能吃苦,又有把气力,原来的老工长提拔了自己,当上了工长。自己已是奔四的人了,推荐年轻有为的后生是自己的责任。自己面对着的都是比自己年轻的青年人,青年人热气高,干劲大,顾虑少,相对说是比较好领导的。对自己的现在胡工长也是比较满意的,工作相对稳定,月资六十多块,老婆也能干,有儿子也有女儿。令胡工长心里放不下的是他的弟弟胡吉三。胡吉三是他叔伯弟弟,他们共同一个爷爷。爷爷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自己的父亲,二儿子就是胡吉三的父亲。自己不到五岁时,自己的父母先后患病不治撒手人间,二叔抚养了自己,供自己上学读书,后又托关系让自己当了兵,在部队入了党。后转业到铁路系统,成了家,娶了妻。想想沒有二叔的照料,就沒有现在的自己和现在的这个家。三年前,患病的叔叔把弟弟胡吉三托付给自己,说也让他跟着自己混,将来混住他自己混个人家二叔就放心了。叔叔有病,婶婶体弱,吉三下边还有两个弟弟,将来给弟兄仨扶治个人家,叔叔、婶婶是沒这个能力的。庄稼人,全指望土里刨食,一年下来,分下来的粮食仅仅不致挨饿,工分又不值钱,连间瓦房都盖不起来。现在自己工作了,按家里人的说法,混得差不多了,应该为叔叔操点心,分担点责任。他也想到合同工转正的事,把胡吉三由临时工转成合同工,这临时工转合同工是基层单位向上级单位推荐,就是把优秀的,政治表现好的,工作积极肯干的,能吃苦的推荐上去。推荐的过程,就是在这些临时工中无记名投票,大家推举,单位领导定夺,然后填表呈报上去。一般呈报上去的,有淘汰下来的,但淘汰下来的极少,可以说千不抽一。从底下往上呈报一个临时工转为合同工,可以说这个权力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吉三跟着自己已经三年了,总的来看,还是令他满意的,胡工长也动过给吉三转为合同工的念头,想到叔叔腊黄的脸上期待的眼神,感到此时不能再拖下去了,此事一天不解决,叔叔婶婶一天就放心。但又想到比吉三更好的临时工,想到他们说一不二的工作作风,满脸汗水整天哈哈乐观的样子,胡工长觉得不能对不起这些可敬可爱的年轻人。
工区职工大灶上有个炊食员,是从附近的农村临时请来的。他高高大大五十开外,脸上有几个水白麻子,成天笑笑的,很温和。他有个闺女,跟他一样的身架,二十来岁,白白胖胖的,前胸两个颤威威的奶头顶着白底蓝花的短袖上衣,屁股后甩着麻花似的两根黑辫子。他的闺女是他到工区灶上做饭一个月后来看他老爸的。这个工区是清一色的世界。他的闺女一来,这个工区的上空像出了太阳,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明,这从这个工区每个人兴奋的脸上都可以看出来。人家的闺女到工区来看她老爸,与你们这些人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你们激动什么?
这个闺女一来,看她老爸忙得不可开交,也随手帮她爸一把,择菜、洗菜、炒菜、淘米。忙过这一阵子,汗也顾不里擦,拿起抹布,锅头橱脑,旮旮旯旯擦了遍。上边擦完了,又抄起小锨,把灶间地上平时走来走去所滞的泥巴铲平,拆出去,最后又用拖把把水泥地面拖净。开饭的时候,他爸给这些人盛饭,她呢,给这些人铲菜。她对每个前来吃饭的人都感到好奇,她对每个人都笑眯眯的。她端着铲完菜的碗,你不接牢,她决不会丢手,她干得那么娴熟,自然、大方。姑娘来的几天里,工区的气氛就不一样,工长每天上班点名,人们答应的腔调也格外脆活。工间歇息的时候,人们不免又拿姑娘说话。
不知谁提到了姑娘的头发辫儿,
喂,老头闺女的头发辫子真喜欢人,一下子搭拉到屁股沟里。
这里,是男人的世界,说话没有遮拦,你想说啥就说啥,带工的班长是不会说你的。工间一是休息,二呢,说说笑话,活跃下气氛,並不影响劳动热情。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接头,总把开了的头往深里说去。
喜欢人的是老头闺女的两个奶子!
说奶子的人不屑地看了看说头发辫的人。
说头发辫的人说:
喂,伙计你吃过?
显然说头发辫的人在骂说奶子的人。
说奶子的人並沒在意说头发辫的回奉他的话,他继续说:
我沒吃过,但我摸过。
一说他摸过,大家都来了兴趣。问:
说说你摸过的感觉?
说奶子的人不急于说他摸过奶子的感觉,他绷着要笑还没笑的脸皮,看看大家对他提出的问题是否感兴趣。他看见大家都朝他投来期待的眼光,他似乎也有了更大的劲头。他说:
撩开她穿的花布衫,那个白啊。有人接嘴:
看见奶子了?
沒有。她还带着胸罩。
解开粉红色的胸罩一一
有人就急不可奈的说:
你看见了?
我看见眼前金星乱晃。
有人给他出意:
你磨蹭啥磨蹭,你赶紧摸呀。
我手抖哇!
有我们大伙给你作后盾,你动手啊!
我心里跳得厉害!忘记事前喝个斤把酒我再上去。
说到这,说奶子的人他不再往下说了,摸沒摸到老头闺女的奶子,他要大家想像。他意味深长地说:
感觉真好!
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嗅了嗅:
真香!真香!
工休时间,大家都是这样打发着。别看他们在背后这样猴狡,可在老头闺女面前,他们装的比谁都文明,有素养。
在大家说老头闺女头发辫、奶子的时候,“胡汉三”耷蒙着眼坐在一边,他在想自己的心事。在场的十几个人,就自己还没结婚,结了婚是什么感觉,自己没有体验,自己也想结婚,比自己小生月的小耿都结婚了,想和女人结婚,对自己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家里没房子,弟兄三个,父亲又有病,哪家闺女瞎了眼会往这个坑里跳。老头闺女一来,他眼睛一亮,心里莫名的亢奋。说来也巧,今天早晨,他摸到那姑娘的手了。打饭时,他一手递碗给老头打米饭,一手递碗给老头闺女铲菜,老头闺女麻利,铲好菜递给胡吉三,那边老头也搭好了饭给胡吉三,他一手接过老头递过来的米饭,一手又接过那姑娘递过来菜碗,不小心在碗底碰到了那姑娘的手指,他一愣,心里像充血一样一阵激动,只觉得脸上发热。再看那姑娘时,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她大方地交待胡吉三:
小师傅,端好!
姑娘对工区的人都称师傅,年龄大的她称大师傅,年龄小的她称小师傅。想想那姑娘叫小师傅的声音真甜,一直甜到心里。他亢奋了一阵了,又趋于平静,画上的烧饼不能充饥。他把自己的思绪理了理,眼下,还是挣钱要紧,有了钱,可以供两个弟弟继续上学,有了钱,父亲抓药,不致于抓东家借西家的了。现下,工休时间,歇息在这槐花盛开的洋槐树下,呼吸着清新芳香的空气,也是难得的一种幸福。
什么在耳根边挠,飞虫吧?胡吉三用手绕了一下,隔了一会儿,什么在耳根边又挠起来,他沒睁眼,用手又绕了一下,作出哄的动作,谁知耳边响起“哧哧”地笑声,胡吉三睁眼一看,是李沛林不知啥时候凑到跟,他手里还拿着刚才挠胡吉三耳朵的茅草叶儿。李沛林看着胡吉三癔里巴怔的样子,笑着问:
伙计,你做好事啦?
什么好事?胡吉三反问李沛林。
你摸老头闺女奶子啦。
胡吉三笑笑:
你光顺嘴胡说。
我胡说,你说说你刚才搭蒙着眼想些啥?
刚才耷蒙着眼想些啥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比如无意间摸住那姑娘手的事,是万万说不得的。李沛林他俩住一个屋,挨东山墙一张床就是李沛林,挨西山墙一张床就是自己。李沛林比胡吉三大上几岁,人好,说话幽默,待人也热情,就是嘴有点好说。现在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不想给李沛林说。
胡吉三望着李沛林傻笑着。
你笑什么,真有好事啦!
胡吉三还是望着李沛林傻笑着,他要听听李沛林给他说的好事。
李沛林当胡吉三听不转他说的意思,进一步把话明说了:
伙计,老头那姑娘你喜欢不喜欢?
胡吉三心里一阵激动,瞪大眼珠子看着李沛林。
你要是喜欢,哥们给你串系串系。
你能一一?
哥们能,你放心。
胡吉三相信李沛林的办事能力。工区小全也是临时工,家里条件不好,来到工区的目的就是想说个人。一次大家劳动中间,一个姑娘在离铁路不远的一块地里做活。那姑娘身材苗条,插秧麻利,穿着天蓝色的裤子,粉红色的上衣,象一朵怒放耀眼的鲜花,四围的景色,仿佛因此而越发秀丽、迷人。这个李沛林看呆了,想到小全还沒结婚,这个姑娘与小全正好般配。他沒给小全说自己的想法,看那姑娘插完秧,顺着小路走进不远的一家农舍里。目标锁定,李沛林在这个事上真是下功夫,他趁工休时间到那家与那家老人拉家常,那家有什么困难,他尽可能帮助解决。时间长了,彼此也混熟了,提出给他家闺女说婆家的事,对象就是个铁路工人。那家人家早就想这样,只苦于沒人说合。李沛林领着小全见了姑娘,听李沛林介绍小全是铁路工人,又见小全穿的是铁路工作服,姑娘羞答答的不说什么了。铁路工人可不简单,每月工资高,吃国家供应粮,一个农村姑娘找一个吃国家粮的对象,那是无限荣耀的事情。后来的事情快刀斩乱麻,先斩后奏,就是先圆房后领结婚证。等姑娘知道小全还是一个临时工时,那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
伙计,哥们要是事办成了,你咋酬谢哥们?
茅台。
胡吉三知道李沛林平时好喝两口。
伙计,茅台的不用,你只要配合好就行。
怎样配合?
李沛林在胡吉三耳根悄声说了一阵儿,胡吉三笑笑地点了点头。
至此李沛林就开始当起了胡吉三婚姻的牵头人。他首先要大家在人前面后,不要再叫胡吉三“胡汉三”了,叫“胡汉三”是诬辱人的,一叫“胡汉三”,就让人想起胡汉三五短的身材跟胡吉三相似。那叫什么呢?叫“胡班长”。班长是工长手下的一个官,可以不客气地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这样叫主要是让那老头和姑娘听的,那老头和姑娘要是知道原来不还有一个班长,李沛林就会圆成,胡吉三是副班长。这样叫的目的是进一步抬高胡吉三的身份。大家伙都心领神会,故意在老头和姑娘看到听见的时候问胡吉三:
胡班长下午做啥活?
李沛林像鞋底上抹油似的忙开了,他利用晚上的时间,找老头拉呱,从老头的嘴里知道他闺女叫兰香,今年二十岁,跟胡吉三小一岁,高中毕业,还没有婆家。李沛林问老头:
那你想给你闺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老头笑笑,给李沛林递了一支烟:
能找个什么人家,按我的意思找个知根知底,大致说得过去的人家就行,可闺女的眼光高,在家里说了几家,她都推辞掉了。
李沛林趁机凑上去:
咱们工区里有个合适人选,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给闺女在工区里说婆家,老头百分之百的同意,他认为在工区干的人,都是拿着国家钱吃着国家粮的正式工人。老头急于想知道李沛林给他闺女说的对象是谁。老头看着吸烟的李沛林。
谁,这个人一说你就知道。
李沛林不紧不慢扯出一张大虎皮:
工长的弟弟。
说工长的弟弟,老头一脸茫然,他来的时间不长,平时他也沒时间打听这些琐事,也没听谁说过这事。
李沛林提示老头:
那个叫胡班长的就是。
老头“噢”了一声,又问:
是不是那个腼腼腆腆话不多的年轻人?
是,是。李沛林麻利给老头递上一支烟。
老头高兴,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一瓶好酒,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一盘腌蒜瓣当菜。其间,老头红着脸向李沛林保证:
这事我同意,我同意的事,我闺女不会不同意。
李沛林回到屋里的时候,胡吉三已呼呼大睡。李沛林拍醒胡吉三:
伙计,老头同意啦!
兰香第二次看她爸的时候,老头跟李沛林说:
让他们拍拍话。
老头说的也在理,老人同意了,叫他们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谈谈心,彼此融合一下感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再一个现在的年轻人跟过去不一样,过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订了亲好长时间,女方还不知道自己的那个长的是个啥样子,背锅、斜眼、塌鼻子……天地一拜完认命。
李沛林嘴上答应说:
好,好,这样更好。
心里犯难,胡吉三人是好的沒说了,嘴上工夫不行。平时劳动,班长把任务一分,胡吉三有把力气,扑扑嚓嚓一阵子,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又悄无声息地帮助别人干活了。别人谢他,他嘿嘿笑笑,老是说:
咱们哥儿们谢啥哩!
临时工,合同工吃的粮食需自己筹办,当地沒有供销市场,胡吉三家乡粮食便宜,他回去时,既筹办自己所需的粮食,给其他的哥们也顺便筹办一些带回来,李沛林是个合同工,他吃的粮食多数都是胡吉三给筹办的。哥儿们谢他,他嘿嘿笑笑,老是说:
咱哥儿们谢啥哩!
平时胡吉三除了干活,吃饭,其它时间,他就是睡大觉。李沛林和胡吉三他俩有时也能拍到大半夜,都是李沛林拍,胡吉三听。拍到热闹处,胡吉三总是嘿嘿笑笑,说:
哥们你咋知道恁些!
从人上比,兰香活泼大方,胡吉三拘谨少语;从文化水平上比,更不是兰香的对手,人家兰香是高中毕业,要不是家里供不起,早就是大学生了,胡吉三勉勉强强才上了三年小学。老头提出来了,那也是他闺女兰香的意见,不能拒绝。不拒绝,李沛林又怕胡吉三应不上卯。应约出发前,李沛林叫过来胡吉三嘱咐道:
伙计,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记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胡吉三嘿嘿嘿笑笑。
约会地点在后面山上,山上满是开满一嘟噜一嘟噜白花的洋槐树。从工区驻地右边有条土路通到山上,兰香和吉三在山下路口相遇。
天上圆圆的月亮微笑着望着他们,五月的夜风,飘着槐花的清芬,轻轻地吹拂着这对年轻人的面颊和发鬓,吹拂着这对年轻人激动的胸襟。月光下,吉三看兰香穿的,还是白天穿的那件白底蓝碎花的短袖上衣,兰香走在前边,看来兰香对这个幽静的地方相当熟悉,吉三紧随其后,能感受到兰香那暖暖少女的体香。吉三“嘿嘿”笑笑问:
今天上午来的?
这句话是吉三鼓了鼓勇气才说出来的。
兰香看他那不自然的样子,笑着“嗯”了一声。
接着就是兰香问吉三了。
你平时也学习吧?
吉三当兰香问的是工区的集体学习。
学习。一星期两次,一次集中学习,一次分散学习。
兰香问吉三分散学习时间自己学习些啥?
吉三嘿嘿笑笑,说:
没学习。有时候睡大觉,有时候和哥们喝喝酒。
兰香停下脚步,瞅着赶上来的吉三沒吭气。
兰香给吉三介绍她自己。上高中时,她的各科成绩相当好,老师高兴,同学们羡慕。正值高考,母亲得了一场大病,要死要活的,错过了高考,学不能上了,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茶不思,饭不想,心灰意冷,年轻人只有上学才有希望。后来听说有一种通过自学的方法,也能上大学。我报了,已经考过几门,再考过两门,就拿到大专毕业证书了。兰香说,她拿到大专毕业证书后,想再继续学习本科课程,争取在两年内拿到本科毕业证书。
吉三听了,嘿嘿笑笑,说:
你真行!
兰香告诉吉三,上学时,她作文写的好。她写的作文老师都当作范文念给同学们听,同学们对她可好了,夸她是个小作家!在自学考试的同时,她试着给地方《XX日报》写了几篇豆腐块文章,居然都发表了。她还想写下反映铁路维修工人精神面貌的文章,希望吉三给她提供这方面的材料:
听说你是班长,想着这方面的材料你掌握的多。
吉三一时无语,吓得也不敢“嘿嘿”笑了。想不到兰香今晚约他是为了这。
自己是班长的话,当然这方面的材料是手拿现来,工区哪个工人表现好不好,心里都清清楚楚,闭着眼睛也说个一、二、三来,也能在这漂亮的姑娘面前展示展示自己。可关键自己不是班长,也不是个正式的铁路工人,只是临时工,自己能说什么?
月光下,吉三不敢看兰香投过来的眼神。
兰香看吉三磨磨蹭蹭的样子,作了妥协,说:
你说说你自己吧。
吉三想不到兰香会这样步步紧逼,想推托过去。
兰香紧追不舍:
一个人对自己最清楚吧。意思是你不能再推辞了。
胡吉三没法,只得皮笊篱捞扁食,稀里稠里连汤带水把自己一起端出来。他说:
我不是班长,是大伙儿瞎起哄胡喊的。实际上我是个临时工,才干了二年。我的家庭条件也不好,一家五口人,只住了两间破草房。兄弟三个,父亲常年有病,连吃药钱都是借的。
李沛林不放心胡吉三,尾随在他们身后,只是叫他们看不见。走时嘱咐胡吉三,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刚才兰香叫说说你自己的,你就该大特而特说呀,怎样学习,在劳动中表现怎样,怎样帮助别人,就是自己沒有的事,别人有的事,也可以往自己身上贴贴,展示展示自己。你万不该把自己的实底都漏给兰香,你不知道兰香是你的恋爱对象,不知道兰香听了你的表白后,作何感想。这个信球,教都教不能!
兰香听了胡吉三的话,怔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笑说:
你们铁路工人真逗!
李沛林转身就回家了,不一会儿,胡吉平也回来了。一回来倒头就睡,不用说,事情办砸了。
第二天,李沛林向工长胡吉平说及此事,想叫工长胡吉平出马救下驾,工长笑笑,望着李沛林问:
你说你应该叫吉三怎么说?叫我应该怎么说?
李沛林笑着看着工长,嘴里没说心里说:
一山的货,又是个信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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