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飛：醉歸雜感

前段时间遊金陵，深秋时节，红树满街，意趣盎然，遂与朋友徧逛书肆。偶然间，翻到一本《海藏楼诗集》，爱不释手，终以价格高得离谱，没有收入囊中。

晚清诗人，自以散原老人第一，此几为公论。此公而外，我最喜欢海藏楼、琴志楼两家诗。易实甫诗，不惟属对精整，气象亦极其伟丽，我早年绝赏此种风格。但阅世稍深，一味华美而雄壮的东西，容易令人心生厌倦（故王世贞说李太白诗，十数首以后便无味）；尤其是人世间的苍凉、无奈，必须通过更内敛、细腻的方式，才能呈现出来。

陈、郑的诗，正是如此，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以二人冠诸群雄，良有以也。窃以为，如论幽微邃密，海藏当更胜于散原，张之洞曾叹其诗为五六百年以来第一人，岂非为此？

当代为诗者伙矣，只一天的产量，恐怕就已超过《全唐诗》的总和。然而，真正能写得通顺的，很少；通顺而又精彩的，更少；精彩而有所创获、有所建树的，就极少了。

顾青翎无疑又是这极少人中的极少人。

我读他的诗，亦有年矣。其风格大抵融会李义山、黄仲则及晚清诸公而自成一家，论其密丽深微，或转出昔人之上，便疑其受郑海藏的霑溉不浅。

去年岁暮，读到《醉归》一首，反复吟咏，三叹其味，自以为不及，却又忍不住和了一首。今年时过境迁，搔首尘寰，行吟江畔，孤绝依旧，遂又依旧韵而成篇。后阅《海藏集》，惊觉其《春归》韵脚，与《醉归》全同，不禁莞尔。

昔人已矣！从前，我只知道圣贤是不能辜负的；现在，我知道时代也是不能辜负的。

愿我们的诗，都不会辜负了时代。

醉歸次顧青翎韻

小醉深宵獨自歸，長街寶轂電流飛。

燈迷海市樓臺幻，月黯荒郊草木微。

春遠最憐心不改，歲寒多恐夢全非。

幾回搔首還無計，贏得風塵染素衣。

醉歸

經年幻影逝如飛，獨夜依然買醉歸。

秋柳乍疑愁緒密，河燈恍若夢痕微。

儘教時序一樽過，最苦行藏百計非。

記否寒塘當日事，風前蹀躞賦無衣。

附：

春歸（鄭孝胥原作）

正是春歸卻送歸，斜街長日見花飛。

茶能破睡人終倦，詩與排愁事已微。

三十不官寧有道，一生負氣恐全非。

昨宵索共紅裙醉，酒淚無端欲滿衣。

醉歸（顧青翎原作）

偶向深宵帶醉歸，行行不避雨如飛。

層城歲晚持身拙，前路光寒照影微。

被酒重添懷愈惘，營巢空數計全非。

彷徨欲去從誰語，驀地風來自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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