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记忆：谁是单纯到坑害第一人？
文丨易书生
今年的“3·15”晚会，曝光了科勒卫浴、宝马等企业侵权违法行为，主要涉及到人脸识别摄像头、虚假医药广告、老人手机里的安全陷阱、搜索之“病”、瘦肉精、“瘦身”钢筋、名表维修的猫腻等等问题，触目惊心，令人咋舌。父子二人一边看晚会，一边对企业“良知”展开了一番讨论。
子：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父：我小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感觉人还是比较淳朴的。从淳朴或者说从单纯到逐渐开始坑人、互害，几十年过来，感觉是亲眼目睹了这么一个发展的过程：
八十年代初，也就是分产到户之后，不少村民开始搞起副业，村里的几个堂兄也琢磨着财富之道，依样学样，搞起了塑料加工，所谓的“加工”，现在看应该属于很粗糙的粗放经济，就是将收来的废旧塑料，通过一台粗笨机器加热凝结成条状塑料原料，基本没什么技术。因为塑料加工过程气味太大，几个堂兄就将设备放在了原生产队废弃的菜园子水泵房内，一边干活，一边闲扯，说到现在进城买东西的见闻：“日他嘚，现在都是悫人哩（悫，方言念quo，意思已经由词义的诚实反转为哄骗、欺骗）。”
那时候，我不过还是个小毛孩子，只是从他们的牢骚中，知道社会正发生着变化。最为直接的就是买卖的商品开始不那么让人放心了。现在回头想想，因为有政策鼓励，那时候老农民进城卖个菜、赶庙会买卖交换农产品，频繁程度已经明显增多。农村人老实，看重自己的信誉和脸面，怕人说自己骗人，大凡卖出去的鸡蛋、蔬菜都是挑最好的，不好的留着自己吃。但是，换回来的并不是对等的优质产品。
八十年代初，宣扬思想解放，鼓励经商，但是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千百年的“重农轻商”，大多数人的思想比较保守，不少人处于观望的状态，体面的工作依然是进入国营单位或者集体单位。即便能够通过各种渠道，拿到进入国营企业“打小工”的指标，人前人后也会显得很有面子。反而是那些待业青年、回城知青、社会无业人员、劳改释放人员等等，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一批经商的主力军，当然，处于这一支经商队伍上游的，还是那些对政策领悟比较敏感，有一定社会关系的人，他们充分利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赚取了第一桶金。在满足社会基本的生活物质需要的过程中，一些伪劣产品，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入市场。虽然打击投机倒把的执法力度很大，但是，在巨大的利润和政策空隙中，这些人还是活跃在计划经济与商品经济逐渐开始过度的社会阶段。作为社会发展的负能量，尽管这时候，还仅限于日常生活的小商品，但是，产品的质量问题，商业活动的信誉问题，也逐渐成为社会治理重点和百姓最为头痛的事，伴随其中。
儿：第一批经商的这些人现在应该六七十岁了吧？
父：嗯，大致就是这一年龄段的人。现在有人也说：现在那些不顾他人感受跳广场舞、霸道要求小孩子给他们让座的人，大致就是那一批人，穿着喇叭裤，扛着录音机，满大街乱窜，并不一定都曾经干过小买卖，但肯定是这一阶段思想变化的切身经历者。投机倒把与打击投机倒把持续了相当长的一个时间。毕竟，合法捕捉市场商机，是很多人都愿意看到的。但是，利用商品价格差别非法倒买倒卖，属于不正常牟利，是应该受到打击的行为，最初的叫法是通过关系“批条子”“走后门”，再之后就是“倒爷”“二道贩子”“投机倒把”，再之后又有了“官倒”“国际倒爷”。他们从最初的倒卖粮票、倒卖电子表，发展到走出国门，用积压的产品换回来民航飞机（这个算是有点真本事），甚至琢磨倒卖埃菲尔铁塔，胆子不可谓不大，手段已经不是利用信息差的问题，而是设局行骗。是的，伴随着计划经济，到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到商品经济，再到市场经济，经济社会中出现的坑蒙欺骗的事是在呈现着不断增多，胆子越来越大的过程。相应的，打击的力度也是不断加大，法规也在不断完善。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几个堂兄闲扯的时候说：“现在可以搞价儿（砍价）了。买东西如果不搞价儿，那才是傻子。”原本存在于人们思想观念里的，无论是百货大楼、副食品商店，都是明码标价，不存在砍价的问题。一个商品多少钱，都有标签写的很明白。“砍价”最早出现在个体经营的商品。传闻什么地方可以砍价，人们还非常惊奇，居然可以“搞价儿？”，随之，砍价之风蔓延到诸多领域，从个体经营的商品，到国营经营的商店，见怪不怪，如果规定不能砍价才会觉得奇怪。能够“搞价儿”，无疑是一种惊喜，也是显示是不是聪明人的一个表现形式。村里的那些嫂子们，买来衣裳、花布，拽的最狠的就是讲自己如何搞价的那种经历，搞价差价越大，本事越大，惹来的羡慕越多。虽然，也有清醒者会不断重复那句老话：“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但“搞价儿”的沾沾自喜，无疑引领者人们的一种消费朝向。听说北方一个大城市，二十元一条裤子少有人买，明白人指点之下，标价两百元，却出现了疯抢。这样的事儿，小商品经营者受启发很大，价格一路虚高，任你如何砍价，成本价实际上低的吓人。任谁也不会意识到，“搞价儿”背后的价格差所代表的种种商业暗流以及思想变化。
农村“万元户”不断增多，城市掀起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风潮，经济，利润，成为人们关注和追求的热点。个体户要与国企进行产品竞争，怎么竞争，首选就是价格之争，但是，价格之争，绕不开成本，要想“物美价廉”，就需要在成本上动脑筋，在如何销售上动脑筋，免不了有些就会动歪脑筋。想要质量找国营经营的商店，想廉价的商品找个体。表面上大差不差的，冒充国营生产的也不在少数。于是乎，受利益的驱使，假冒伪劣商品开始向各类产品渗透，逐渐成为了社会的一大“公害”。可以说，人们在不断满足物质生活需要的同时，也在承受着假冒伪劣商品所带来的痛苦。就是这个过程。
记得当时做“广告”是作为一种新鲜事物出现的，最初很吸引人，印象里那时候做广告的大多都是个体户的商品，没见过国营的企业做广告，但是，广告说的好听，照片看着好看，老百姓拿到手里的实物，一旦与心理预期不一致，自然就会认为上当受骗。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人心也就随之发生变化。向前看异化成了“向钱看”。
以次充好，一把蔬菜里夹泥巴、烂菜叶子，又大又漂亮的外包装，里面的东西却少得可怜等等的问题，也是逐渐出现的。商品缺斤短两问题，日常生活中比较常见，尽管市场管理部门出台一系列的规定，摆出“公平秤”，也很难解决，一些老百姓市场上购物，兜里随身都会带上一个小弹簧秤。诸如此类看似小的行为，实际上标志着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在加大。
城市里的人买东西挑剔，最先是买那些水灵灵的、长得好看的蔬菜，老农民看出门道，就把蔬菜洗干净，摆出来卖。一开始是很认真的用吃水井的水洗，之后是随便找个水沟洗洗就算了，再之后，你嫌弃藕的面相不好看，就用化学药品来洗得白净白净的。蔬菜经过水洗之后，会缩短保鲜的时间，好吧，再用一些药品来延长蔬菜保鲜期。如此来去，蔬菜用药便成了常态。就是这些日常生活的小细节，撬动了整个社会运转的变化：种菜喷洒农药、养殖添加激素、食品加工出现了添加苏丹红、乳制品甚至出现了三聚氰胺、餐馆居然敢用地沟油；服装生产添加甲醛和可分解致癌芳香胺染料；开发商拿下工程后靠偷工减料牟取暴利；过度治疗、过度用药……
儿：难道国家任由这些人这么作恶吗？
父：这就是温水煮青蛙。最初，都觉得自己在占便宜，一个个行业陷入到了这个恶行的漩涡当中，每个人都在靠伤害他人而获取利益，最终又成为了其它行业的伤害者，伤害与被伤害，尽皆一手自造，形成了被人们称之为以毒攻毒的“社会互害模式”，“互害”的另一种称呼又叫“同归于尽”。想象都可怕。
最为可怕的是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左右的。当“笑贫不笑娼”成为一种被认可了的价值观，当谁家盖了新房子，谁家过年放了多少鞭炮，谁家买了电视机，最初对钱的来源还指指点点，逐渐不再纠结钱的来源，而是改为羡慕。谁英雄谁好汉，能赚钱就是本事。这样的价值理念是很可怕的。有一句话说的好：“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天使，一个魔鬼”。当我们都把自己内心的魔鬼放出来的时候，必然是唯利是图，物欲横流，势必会如同排山倒海的洪水猛兽，灾难抵御。商业社会，惟有“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才能形成互惠互利。比我们这一代人更上面的那一代人，他们正是处于“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一个社会氛围之中，那是一种社会伦理，也是一种良性的社会循环。我们曾经拥有过那样的社会氛围和社会循环。我们看到这些问题的时候，还必须看到这几十年取得的那些成就，享受到的那些好处，而且，也应该从前三十年曾经拥有过的那种社会氛围中，坚定咱们这个国家和民族，本来是具备或者说曾经具备过那样的优良品质的，只是在经历了这样的一个过程，或者说深入反思这样一个过程之后，会不会趋利避害，走上社会发展的更高层次的一个循环，值得期待！不信任和恐惧，不是我们要的，相信没有几个人想要，办法总比困难多，总会有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尽管，我们为此已经探索了几十年。
儿：谁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第一个人呢？
父：我比较赞同一种说法：“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造成这样一个局面的罪魁祸首，更多的人会愿意以受害者的身份，来倾诉自己的一些经历，发很多的牢骚，但是改变不了这一代人以及这一代人所对应的社会状态。肯定不是外星人造成的。每一个时代的人必须为他所处的时代负责，既不能归咎于上一个时代的父辈、祖辈，更不能推卸责任给下一代，让后代子孙来收拾烂摊子，那只能找骂。如果被骂的是一个时代的人，那将是非常可悲的。
2021-3-16札记
☆ 作者简介：易书生，闻道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