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锡瑾 | 那顿夜顿子
江都 陈锡瑾
陈锡瑾先生：1937年生，丁中1955届校友。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江苏省作协会员。有六百余篇（首）故事、童话、寓言、儿歌、散文、连环画脚本等发表在《小朋友》《少年报》《新民晚报》《中国儿童报》《中国儿童画报》等多家省级以上刊物，著有《一串红灯笼》等。
我早已想好了题目，准备狠揭狠批田寡妇一番，可是，当我吃了田寡妇的豆饼，不但产生了不了怨恨，相反地却感激她，羡慕她……
其时正当隆冬时节，北风呼呼，寒气袭人，外面还飘起一阵阵雪花，冷得要命。
画着写着，写着画着，不知不觉过了很长时间。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我伸了大懒腰，倦意顿时爬上了心头，肚子也咕噜，咕噜饿得直叫。可不，还是傍晚五点多钟，在供销社大食堂喝的两碗稀玉米面粥，两泡尿一撒，早已没了影儿。那时正兴大食堂，不准单位起伙。厨房铁将军把门，实在无法可想。哎，歇会儿吧！一个个往凳子上一瘫，身体就像软的一样，再也鼓不起劲来。加上胃子搅人，肚子瘪瘪的，前心贴后心，气一泄，浑身发冷，不禁打起了一阵阵寒颤。望着桌子上的煤油灯，又昏又暗，摇摇曳曳，大伙儿都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但是任务还没有完成，还得继续再干。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弄点东西吃吃，加个餐，搞个夜顿子，只要肚子一饱，劲就来了，青年人熬个通宵又算得什么呢。
可是，又到那儿去找吃的呢？小吴出去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两手空空，一声长叹：唉，啥也没有！还是小黄聪明，他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一下蹿了出去。办公室旁边有一个大腌菜缸，想捞几个大头菜，用来充一充饥。谁知捞了半天，空空如也，只捞了一大把菜叶儿。拣拣洗洗，用开水冲了几次，淡了许多。一人拿了几根，就往嘴里捺，咬咬嚼嚼，咸中带甜，味儿不错，一连吃了两根。肚子里有了食，舒服多了，陡地来了精神。添了灯油，接着再画再写。谁知时间一长，问题来了，因为咸菜吃多了，齁人，舌头发苦，发麻，胃子也更加难受，就像翻江倒海似的，心里像腌过一样，一惊一惊的，胃子里的酸水直往上泛，要呕要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黄老师的任务最重，尽管又饿又累，仍然埋头画个不停。此时，他已画了好几幅画。其中一幅叫《砸烂豆腐坊》，说的是镇头田寡妇的事。田寡妇丈夫早逝，母子相依为命，一直以磨豆腐为生，苦度时光。她有个亲戚，是米厂的厂长，对她深表同情，就偷偷卖了些豆饼给她。有时田寡妇就磨点豆腐，躲在墙角落处叫卖。不知是谁告发了她，公社认为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复辟资本主义的温床，既是祸根，又是毒瘤，必须坚决铲除。于是，就派民兵把豆腐坊砸个稀巴烂，磨子敲碎了，锅灶也扒了，再也磨不成豆腐了。
小吴看了画，引起了联想。他和田寡妇家是邻居，关系不错。听说她家还藏了些豆饼，就找上门，想弄点儿来填一填肚子。田寡妇是位热心人，二话没说，就敲了些给小吴，足有头二斤重。见了豆饼，像获得宝贝似的，我连忙用裁纸刀去削。不一会儿，就削了一大堆，闻一闻，香喷喷，尝一尝，软绵绵，咬咬嚼嚼，美到心坎里去了。一口气吃了好几片，心里舒服多了。有人说，“鱼好吃，肉好吃，依我看呀，饥（谐音鸡）最好吃，这肚子一饿呀，就什么都好吃了”。这话一点不假。
为了配画，我早已想好了题目：豆腐婆，蛇蝎心。准备狠揭狠批一番。可是，当我吃了田寡妇的豆饼，不但产生了不了怨恨，相反地却感激她，羡慕她，如果她用豆饼磨成豆腐，现在喝上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豆腐脑儿，那该有多好呀！想到这里，一股酸楚之情顿时涌上了心头，再也写不出半个字来。唉，这苦涩的夜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