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美学思想史研究<h2 style="color: rgb(0, 0, 0);"><span data-offset="1" data-catelog="107682" frequency="1">第</span><span data-offset=&qu

美与生命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道家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庄子·知北游》:“人之生,气之聚也,聚之则生,散则为死。”认为人的生死都是因为有“元气”在起作用。元气是一种生命之气。这种生命之气,反映到古代文艺的美学思想上,是多数论者都讲究“文气”,即要求文艺作品要富有生气,富有生命力。

禀承道家而来的道教,更加重视“元气”的作用,在此基础上发展出养生理论。这在陆西星的《南华真经副墨》中,也有所体现。

一、“理”:艺术本体论

陆西星认为要做到长生久视,必须遵循天理。在对《庄子·养生主》进行诠释时,他多次强调“理”的重要。他认为《养生主》的宗旨就在于“教人循乎天理之自然,安时处顺,将使利害不惊于心,而生死无变于己,然后谓之善养主人也”。并且认为庖丁为文惠君解牛,之所以能游刃有余,就在于庖丁掌握了事物之理。他说:“夫物各有理,顺其理而处之,则虽应万变而神不劳。故以庖丁寓言。事譬则牛也,神譬则刃也。所以不至于劳且伤者,则何故哉?各得其理而已矣。……庖丁言臣之所好道也,非技也。技进而精,至于自然而然,不知其然则不得以技名之,而名之曰道。当初学解牛之时,目中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则见牛之一身筋脉骨节,各有虚处,可以游刃,不见其为全牛,喻如初学道时,人间世务看不破,觑不透,只见万事丛挫,摆脱不开。功夫纯熟之后,则见事各有理,理有固然,因其固然,顺而应之,大大小小,全不费力。”

从《养生主》的注释中,不难看出陆西星对这篇文章的欣赏和推崇。他不再使用老、庄哲学体系中的“道”这个本体范畴,而代之以“理”,明显地是对于道家思想的超越,同时也反映出他受到当时社会流行的理学的重要影响。他认为万事万物均有其“理”,即有各自的客观规律。只要抓住了事物的“理”,就等于抓住了事物的根本。

而在中国古代文论中,“理”也是一个重要的范畴。如接受过道家思想影响的南朝梁著名文论家刘勰就认为文思的酝酿,离不开对“理”的琢磨,“酌理以富才”。对“理”的研究分析,是提高才识、培育文才的方式之一。南宋思想家叶适也曾论及“理”。在《水心别集》卷五《进卷诗》中,叶适写道:“夫形于天地之间者,物也;皆一而有不同者,物之情也;因其不同而听之,不失其所以一者,物之理也;坚凝纷错,逃遁谲伏,无不释然而解、油然而遇者,由其理之不可乱也。”在叶适看来,物虽然纷纭错杂,形体多端,但抓住了物质的“理”,就可以“释然而解”、“油然而遇”。而对于道教在“理”上的探讨和研究,学术界鲜有研究。因此,陆西星关于“理”的分析和研究,对于中国古代文论来说,有着重要的补缺作用。

陆西星是否受到过刘勰、叶适等人的影响,有待于进一步考证,但他谈“理”,却是在情理之中。“理”是事物的客观规律。凡符合客观规律的,都是“真”。道家人物老子和庄子,就特别强调“真”,道家美学强调“真”与“美”的统一。“拿先秦来说,老子和庄子都强调'真’。他们说的'真’,就是'道’,就是'自然’。”因此,在道家—道教长期的发展过程中,“真”变成“信”和“理”,对它们的研究实际上就成了对道家—道教发展史的考察和研究。唐末五代道教学者谭峭就认为“道—美”的真正本质在于“信”。他说:“智有诚实之谓信。……圣道虚无也,无以自守,故授之以德;德清静也,无以自用,故授之以仁;仁用而万物生,万物生,必有安危,故授之以义;义济安拔危,必有否臧,故授之以礼;礼秉规持范,必有疑滞,故授之以智;智通多变,故授之以信。信者,成万物之道也。”通过这样一个授受转化的过程,“道家之'真’,已经化为了道教之'信’”。而全真道士王重阳则认为“道—美”在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理”。他以诗歌的形式表达了他对“理”的认识。“玄机妙理不难穷,只在无言静默中。搜出从来端的事,休分南北与西东。”他认为通过静默沉思,可以把握事物的“理”,也就是掌握事物的真实本质。在陆西星看来,“理”就是“天”。他说:“天者,理而已矣。”又说:“天者,自然而已矣。自然者,为而不为也。”同时,他认为“真”也有自然的意思。“其为人也真。真,谓质任自然。”因此,陆西星所说的“理”其实也是“真”。

无论是道家对“真”的强调,还是道教之“信”,在一定程度上,实际上就是强调要抓住事物的客观规律,即掌握事物的“理”。或者说“理”就是“真”的一种表现形式。“真,是各种事物自身具备的客观规律性……凡是美的东西,一般来说,首先应当是真的,是蕴含着客观规律性的。”陆西星对“理”的强调,实际上是在强调美与真的统一。而这种真与美在不同时期以一种什么方式统一和融合,是非常值得分析和研究的。总之,陆西星关于“理“的认识,丰富了美学思想史有关“理”、“物”等概念的认识。

二、“积厚”与“大用”:文化积淀论

要掌握事物的“理”,抓住事物的本质,揭示事物的真实面目,离不开对事物日积月累的观察和各种知识的积累。就修道而言,得道成仙也必须在见识、心性、德行等方面进行多年的积淀。因此,道教中人多强调修道成仙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长年累月积累的过程。唐代有“老宗魁首”之称的道士李荣明确提出了道教修炼是一个渐修的过程。他说:“积习生常,美成在久,故知修行非一朝一日可以致也。”杜光庭在《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注》中指出:“清静之性,名为真道,经中不言,今人须假性修,渐进而成真也。真者,能长能久,不增不减,与天地齐寿,故为真道也。”陆西星在《南华真经副墨》中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庄子·逍遥游》记载:“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陆西星对此段文句解释之后,概括了该段文意:

此段意在兑积之厚,然后有大运用。若人平日于学问上不曾寔用其力,真见得自己有个高明广大者在,便欲渺人寰,空宇宙,出门有碍,如何去得?

对蜩鸠嗤笑大鹏,陆西星认为,这是它们平时积累太少,以致见识短浅。“蜩鸠盖井蛙醢鸡之徒,不知世界有如许之大者,故其见若此,只缘胸中原无所积。”

陆西星反复强调平日积累见识的重要性,这虽然是从修道的角度对修炼者提出的要求,但这一思想对文艺创作也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三、“不桎”与“入妙”:“神形”美学观

陆西星在注解《南华真经》时,并没有专门就文艺创作的形与神发表议论。他对形神的见解,主要是为了阐述他的长生、养生思想。在形神及养生的关系上,陆西星有着自己的看法:

养生必先于养形。养形必先于备物。或富贵而天折,则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形则有生,生与形不相离也。而吾生也有涯,则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也者,形之所以为形者也。生之来不能却,生之去不可挽,悲夫。此形若傅舍耳。世人但谓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之果不足以存生也,则尚奚以备物致养为哉?然虽不为也,而有不可不为者在焉。不可不为则其为不免矣。焉有不免于为,而得免于累者乎?何者?有身则有求,有求则有苦。故朝夕则思饔飧寒暑则思裘葛,俯仰则思事畜,交际则思往来,亦人世之所不废者。欲免为形之累,则莫如弃世,……夫弃世者,必虚静、必恬淡、必寂寞无为而后与道相应。如是则无累,如是则正平,如是则与彼更生。如是则几矣。何者?世人生生之厚,故不正不平,生而动之死地。今也无累而正平,则一个虚静恬淡寂寞无为,造化便死他不得,更得个活身的道理……何者,天地与我本同一气如父母,然气合则聚而成形,天之未始不为人也。散则返于无始,人又未始不为天也。虽曰成体而亏体者多,虽曰成始而返始者鲜矣。故惟形精不亏之人,乃能入无出有而生变化。喻如以火传薪,薪虽尽而火莫之能穷。故曰是谓能移。能移则与天为一矣。精之又精,则不惟合天而反以相天。相天犹儒言赞化,道言宇宙在手,变化生身也。人而反以相天,则圣修之能事毕矣。

为了宗教实践的需要,陆西星论述了关于“形神”的问题。他认为神为形君,“神,形之主也”,因此,养神对于养形来说更为重要。把这种重神轻形的思想运用到艺术上,就完全符合中国传统艺术的形神观。

陆西星反复强调了精神专注在养生中的重要性。在《南华真经副墨》中,他有多处用“藏神守气”、“凝神守气”、“用志不分”等词语来描述精神专注。《南华真经·达生》记载了孔子与一个善于捕蝉者之间的一段对话,陆西星认为这段对话“引此以明藏神守气之用”。《达生》还记载了“纪省子为王养斗鸡”,陆西星解释为:“此亦凝神守气之喻。……古之立大德,养大勇者,未始不自凝神守气中来,而又不可以轻试。必须养之又养,以待其全,然后动无不利。”对“梓庆削木为锯”,陆西星认为也是因为凝神守气,“盖工人亦知凝神守气之道”。《达生》记载:“工倕旋而盖规矩,手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陆西星解释道:“大抵学问,最怕分心,又怕有心,分心则杂而不精,有心则物而不化。故一而不桎者,乃能入妙。”

在日常使用时,也常常是“美”、“妙”连用。因此,可以说,“入妙”就是进入美的境界。在陆西星看来,要进入美妙的境界,必须“一而不桎”,聚精会神、全心全意,而又不受约束。这是一种创作欣赏时,主客融合、物我不分的状态。这种状态在《庄子》中多有描述。《田子方》就记载:“宋元君将画图,众史将至,受揖而立,舔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对此,陆西星解释为:“盖善画者,神闲气定,意在笔先,元君占而善之,可谓知画者矣。”“神闲气定”是就创作时的具体情景而言,其原因在于“目无所视,耳无所听,心无所知,则精不摇,而神自宁”,即通过断绝外界的刺激,排除了物质欲望等外在条件的干扰,“无干禄之心”,从而达到艺术创作时的虚静状态。而“意在笔先”则涉及艺术创作时的构思问题。如果在创作之前,一系列艺术形象已经在艺术家头脑中成型,创作时就可以一气呵成地把艺术意象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早在唐代,王维就认为“凡画山水,意在笔先。”宋代苏轼也提出:“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陆西星的这一提法,虽乏新意,但他明确指出艺术创作前的“意在笔先”及创作中的“神闲气定”是“乃能入妙”,即进入审美状态的两个不可缺少的要素。由此可见,中国古代文论与道教理论中所涉及的文艺美学思想相辅相成,值得关注。

四、“玄乎妙哉”:文艺鉴赏论

庄子文章想象奇特,比喻新颖,后人对他灵动的文字、章句品评甚多。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庄文“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可谓开启了对庄子文章进行品评的先声。但因为经典研究或重考据或重义理,对行文章句的推敲鉴赏不是十分受重视,这种状况到明清时才得以改观。在明清,从文艺的角度来解读《庄子》,可谓蔚然成风。如宣颖,他认为读《庄子》应该“先细读一节,又细读其大段,又总读其全篇,则窽会分明,首尾贯穿,盖必目无全牛者,然后能尽有全牛也”。而且他认为反复研读《庄子》,是让人心胸适意的事,他说:“读正文,再读批辞;读批辞,再读正文;反复数过,胸中必有洞彻之乐。”胡文英更是详细论述了研读《庄子》的要求:“读《庄子》,须是穷理;读《庄子》,须把心收得细如游丝,虚而与之委蛇;读《庄子》,须善用照法;读《庄子》,须用一路没要紧的工夫对付他;读《庄子》,须把眼界放活,则抑扬进退,虚实反正,俱无定级;读《庄子》,须笑谈鼓舞以读之;读《庄子》,要浅者深之,深者浅之;读《庄子》,要如演杂剧一般,生、旦、净、丑,各各还他神气。”

在“以文解庄”的潮流中,陆西星阐释《南华真经》时,对庄子文章的特色亦多有品评,提出了他独特的见解。

首先,他提出读《庄》的一个基本的原则。他说:“《南华经》皆自广大胸中流出,矢口而言。粗而实精;矫俗而论,正而若反。读《南华》者,先须大其胸襟,空其我相,不得一以习见参之。”他之所以提出襟怀宽广,方可读庄,一方面是因为在他看来,《南华经》本身就是从吐纳天地的旷达胸怀中流溢而出,另一方面则出于他“大其心而入道”的道教学者立场。

其次,他把《南华真经》比喻为山珍海味,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南华经》如山肴海错,别是一种,却不可与菽粟同味者,然使并席而陈,合口而食,亦自不相妨害。”他把《南华经》比做山珍海味,评价可谓之高。而其他书籍和《南华经》相较,则属于“菽粟”这样的谷类食品,只要按照自己的需要,对于它们的阅读都是能够接受和完成的。同时,他还认为《南华经》奇特富有变化:“《南华经》还是一等战国文字,为气习所使,纵横跌宕,奇气逼人。”因此,他指出了具体研读《南华经》的方法。“南华文字中有平易可解者,有艰涩不可致诘者。读者但当解其所可解,而不致诘其所不可诘,乃得之。若一一为之曲说,非惟支离破碎不得其旨,而我会文艰涩之机,熟抽毫临纸,忽焉入于其中而不自觉,此害事之不浅者,正如禅宗中谓盐可食,却不许汝满口食也。”他的这种研读鉴赏《庄子》的方法,大有陶渊明读书“不求甚解”的味道,似乎与前述宣颖、胡文英等的研读法,大有区别。其实无论是陆西星的“不可满口而食”的读法,还是宣颖、胡文英的字斟句酌,都反映了庄子文章汪洋恣肆、文字奇谲的特征。只是由于陆西星等人各自的身份不同,因而各自的文艺鉴赏的标准各异而已。

再次,在具体阐释《庄子》的过程中,他对庄文的特色进行了具体的点评。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文艺的一些看法。他基本是用“妙”字来品评庄文。“既说齐物,又引汤之问棘一段,以为符契,事意同而语有变化,是他文字妙处。”“既说地籁,就趁此文法补一句,缴断人籁,此是作文之妙处。”评价庄文之“妙”可谓是抓住了庄文的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特点,这个评价已成为公论。而庄文之妙就在于它抓住了文眼,也就是文章精彩之处。他说:“先以丧我二字为一篇之眼目,继以天籁提起一步说,为眼目中之正眼。”另外,行文有变化,显得新奇而死板也是庄文之妙的表现之处。“此中有如许新奇字法句法,如奇峰怪石,当作别观。”“之调调,之刁刁,看他文字奇处。此一段写出风木形声,笔端如画,千古摛文,罕有如其妙者。”而文章有起有伏,显得活泼味十足,也是庄文之妙的特性。他说:“十年九潦,八年七旱,看他下语活处,若他人径谓九年水而七年旱矣。”讲究含蓄、蕴藉和完整,是陆西星对《庄子》一书的推崇之处。在言与意的关系上,庄子主张“得意而忘言”,语言只是一个表达意义的工具,一旦目的达到了,工具自然可以放一边。陆西星发展了庄子的观点,他认为“言外立言”其实就是“意中生意”:“意中生意,言外立言,絖中线引,草里蛇眠,云破月暎,藕断丝连,作是观者,许读此篇。”只有明白了文学语言与文学意蕴的关系,才能够真正读懂庄子,读懂其他的文章,成为一个好的接受者。

陆西星认为庄文妙处还有构思精微。他说:“先以大知小知起,语亦自前篇中小知不及大知上透来,此老构思之精微,与文字之变化,自有别样天巧,非人可及。”庄文构思精微,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首尾照应,前后呼应,形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品。“钧天之乐,鞺鞳铿锵;常山之蛇,首尾相望;驱车长坂,倐尔羊肠。过脉微眇,结局广洋;寻其正眼,开卷数行。”陆西星品庄强调的是一个“妙”字。而清人刘熙载品庄时,也像陆西星一样,认为庄文“妙”、“怪”,而且把庄文之妙落实在一个“飞”字上:“庄子文看似胡说乱说,骨里却尽有分数。彼固自谓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也,学者何不从蹈大方处求之?”“庄子寓真于诞,寓实于玄,于此见寓言之妙。”“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庄子之言鹏曰'怒而飞’,今观其文,无端而来,无端而去,殆得'飞’之机者。乌知非鹏之学为周耶?”“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庄子之文,可以是评之。其根极则《天下篇》已自道矣,曰:'充实不可以已。”刘熙载品评庄文,是否直接受过陆西星的影响,不得而知。但是,在明清这股“以文解庄”的潮流中,他们都突出了《庄子》灵动变化的特点,其内在的血脉相承关系,是存在的。由此,陆西星对《庄子》的鉴赏,其意义也就突显出来了。

综观陆西星对《庄子》一书的注释,除了他丰富的美学思想对中国道教思想史、中国古典美学思想史等都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外,其以时代特色来注庄,使庄学焕发出时代的生机,为时人服务的方法,也值得我们借鉴。如何使古老的传统文化在新时期的文化建设中发挥其积极的作用,一直都是研究的重点。在梳理陆西星的庄注美学思想时,借鉴其“古为明用”的做法,不失为一计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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