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关于墨白小说《民间使者》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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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主持人:杨文臣
农历己亥与庚子交替的春节前后,我们的生活被突然而来的新型冠状病毒打乱了,武汉封城,全国四万多医疗大军奔赴武汉参战;全国人民都被封困在家中,人们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注疫情的变化。随着春天的来临,学生回校上课的日期却不能确定,网课就成了大学、中学、小学的首选。我的文学理论课选择了当代作家墨白的小说创作,参加网课学习的都是信阳师范学院中文系二年级(2018级)的学生,这些年轻的充满朝气的零零后大学生们对墨白作品的文本阅读与交流,让我感到惊喜,他们对文学、对历史、对社会、对人生的理解构成了新一代的精神景观,这对我们所经历的中国当代文学中有价值与意义作品的甄别与筛选显示出了积极的意义。教学之余,我编选了学生们在网课上用来交流的文字,来展示新一代的精神风貌,也以此见证在这个特殊时期我们留下的足迹。
墨白先生的这部《民间使者》创作于1993年3月间,原载1994年第4期的《江南》杂志,后收入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小说集《爱情的面孔》。
《民间使者》原载《江南》1994年第4期
《民间使者》收入《爱情的面孔》,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2月版
刘玥(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021227):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轲人。”
阴雨连绵的三月,主人公丧失了对于时间的控制力,他被泥塤的乐声打动,穿越到那个古朴而又灿烂的时空之中,走进一生与他隔阂的父亲的生命里,不经意间完成了父子之间的和解。当主人公终于理解父亲时,他对于泥猴们有了更深刻的解读。这是他为那些泥猴注入灵魂的过程,这时他的理解不再带有偏见。我生活在一个被各种观点所包围的时代。一方面,今天的很多文化,是被包装出来的文化,是被导演出来的文化;另一方面,我自己的判断力正在逐渐退化,我不可能像主人公一样,不被时间限制,去了解一个泥埙的身世来由。但当他渐渐开始理解父亲的时候,殊不知更大的悲凉感、失落感将占据他的内心。墨白先生为主人公编织了一场没头没尾的梦,又告诉我,这梦里面的人和事都“死去”了。当主人公从颍河的世界回到现实,会不会有“到乡翻似烂轲人”的感慨呢?人最痛苦的是梦醒之后无路可走,令主人公痛苦的,大概是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前路漫漫且不知所措。南方的琳,还会回来吗?主人公“我”会不会是最后一个捶打胶泥的人类呢?在文章的末尾,墨白先生给我留下一个残忍的、可能无解的问题:冷姨死去,面人梁西行,泥人杨在枪响之后变成了哑巴,这是否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呢?
在小说中,我还看到了新的艺术形式与旧的艺术形式的对峙,文明与野蛮两种力量的对抗。
关于文明与野蛮的对抗。战争与野蛮、破坏、杀戮形影不离。熟习油画的父亲与擅长剪纸的冷姨走进四合院,等待他们的,注定是一场对于文明的亵渎与强暴。冷姨的衣服被撕扯下来,剪纸被士兵沾满泥土的鞋子无情地揉搓。这是对于生命和文化的双重蹂躏。而后,两个民间艺人逃离战争的废墟,来到最后一片净土,也就是那个桃园。在这里,又上演了生与死、相聚与离散。父亲、冷姨、面人梁、泥人杨……这些民间艺术家们,在士兵闯进桃园之后,为我们展示了文明对于野蛮的不同姿态:妥协、沉默、或是抵抗。
关于新旧文化形式的对峙。无论是新潮的现代艺术还是古朴的民间艺术,都是与野蛮抗衡的力量。超现实主义油画与拙朴的泥塤,本应惺惺相惜。遗憾的是,他们存在隔阂。曾经让主人公激动不已的超现实主义绘画,在父亲去世后丧失了存在的意义。因为没有人再去理解它。主人公对于父亲的那种想念,我想,是包含了愧疚的。父亲总是在试图理解他,尽管这种理解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理解。在储藏室的们被打开之前,主人公“我”自己从来没有试着去理解父亲。好在,小说结束时,我们看到他们和解了,这也隐喻了新旧两种艺术形式的对话与和解。
李更新(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163047):
在小说的开始部分,作者用连珠式、层层嵌套的长句,描述了一个狭小、昏暗、潮湿的空间,营造了一种恐惧、阴郁、压抑的氛围。父子之间的矛盾源于对艺术的理解与追求不同,父亲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并收藏民间艺术,这在从事油画创作的“我”看来是落伍的恶、迂腐的,但一切都随着父亲的去世和琳的出现而慢慢改变了。小说的中间部分的叙事结构中,作者采用了电影艺术中的交叉蒙太奇表现手法,将“我”与父亲不同时空的颍河镇之行同频叙述,时间、空间、历史、艺术、悲苦、诗情、信仰等等糅合融汇在一起,摆脱了按时间顺序叙事的传统方式,增强了小说的情景性和读者的带入感。在故事的讲述中,民间艺术逐渐呈现出其动人心魄的精神力量。民间艺术不能消弥生活中的灾难与苦痛,不能担负起名利与金钱,但是却能够在民间代代传延、生生不息,能够赔付艺人一生的心血与精力,能够支撑起生命的厚重。也许生命是粗鄙的、肤浅的、卑微的,但民间艺术却让生命趋于精致、深邃和崇高。民间艺术的魅力与活力不会随历史蒙尘,因为无数个民间艺人是“使者”,无数种民间艺术品是“使者”,那些像墨白一样有良知的作家更是“使者”。
韩旭(汉语言文学一班20185021117):
小说中运用了很多隐喻。父亲是一个民间收藏艺术家,开头“琳的出现和父亲的死亡过程几乎是同时来到那年阴雨连绵的三月”就用父亲的离去隐喻了民间艺术的逐渐消亡。父亲的九层泥玩具代表着物种从低级到高级的进化历程,“我”将他们摔碎代表了真正的民间艺术并不能被现代眼光接受传承,但同时失去了泥玩具的我又感到空虚,从而踏上追寻父亲足迹的道路。小说将民间艺术与生命精神联系起来,向我们展现了民间艺术中的生命性。最后在我见到冷姨的时候,她离去了,我的出现和冷姨的离开几乎是同时到来——这就照应了开头。不同的是,在冷姨这里,我的灵魂接受了升华,冷姨将“民间艺术”的精神传承到我手里,我留在了桃园,一边用木棍捶打胶泥,一边等待着琳从遥远的南方归来。“桃园”是父亲和民间艺术结缘的地方,我最终回到了这儿,隐喻了对民间艺术及其精神的传承。
高开美(汉语言文学一班20185021122):
中华民族经历了最完整的农业文明,其衍生出的众多民间艺术,都是以农业文明的生产方式为基础的。假如中国在由农业文明时期进入工业文明时期之间能有一个时间较长的过渡期的话,我们的许多民间艺术也许就能自然而然地融入现代人的生活之中。可惜这个过渡期太过仓促而被动,让我们的传统民间艺术一度显得格格不入,一些艺术瑰宝可能已经永远失传了,这对于我们的民族而言会是难以弥补的遗憾。这篇作品有着浓烈的情感色彩,怀旧电影般的叙事风格,引人入胜。
张璐瑶(汉语言文学一班20185021119):
艺术的力量是无穷无尽、无远弗届的,苦难与生命都将被艺术照亮。“我”在与父亲的反抗中孤独地坚持着自己对艺术的理解,而在“琳”的闯入与父亲的死亡后,“我”摊开父亲的日记,重走父亲当年那条奇幻又神秘的路。“我”与父亲在旅途中碰撞、成长,有爱情,有亲情,有人性,在一次次震撼中皈依了对民间艺术的信仰,理解了野蛮生长的民族,折服于虚与实的人生。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命运多舛。所以“我”选择走向未知的未来,踩碎孤独与偏见,等待着民间艺术在人类世界的新一轮绽放。
王东宇(汉语言文学一班20185021101):
这篇小说在传承中华传统民间文化方面给人以精神启迪:所谓传承其实是心与心的传承,如果“我”不能真正领悟民间艺术的魅力,那么即便父亲强迫“我”学会高超的技艺,做出来的作品也是没有灵魂的。而我们中华传统民间文化,其精髓就在一个“魂”字,“魂”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支撑。用当下现实的眼光来看,这篇小说对子女的教育也有启发,孩子不喜欢,父母再强迫其培养各种技能也是做无用功。培养子女学习,首先要培养其学习的兴趣、对学习的真正理解和坚持下去的动力。
李画展(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021216):
我对小说中的泥埙印象深刻,这只泥埙迎接生,亦迎接死。冷姨难产,产婆也无计可施,这只刚烤好的泥埙却使一切变的清新起来,给予冷姨生的力量,促使她在乐声中产下了一男婴。在泥埙的乐声中,冷姨获得了重生,男婴获得了新生。小说的结尾,在泥埙的乐声中,“我”寻得了有关这只埙的故事、寻得了泥人等民间艺术品存在的不同意义、更寻得了我真正的灵魂归处,我获得了“重生”。也是在我的泥埙声中,冷姨获得了往生。除泥埙外,小说中还出现了泥人、面人、桃人、窗花等民间艺术品。这些民间艺术品和那只泥埙一样,见证生、见证死,它们蕴含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影响着我们的生命,影响着诸如冷姨的父亲、冷姨、“我”等一代又一代。
李佳欣(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021211):
父亲一生都郁郁不得志,只能在储藏室里与他的艺术品为伴,这些艺术品是父亲一辈子的信仰与追求,而“我”从事和喜爱的是西方的艺术,当父亲去世时,“我”不假思索地把这些东西都砸碎,因为“我”对民间文化艺术不理解。我为寻找父亲日记里的秘密而踏上的去颍河镇的旅程,是我对民间文化艺术精神的一场寻觅之旅。我们在这部作品中感受到了民间艺术的生命力和魅力,剪纸,桃雕,泥人等等,都让我非常感兴趣和神往,而“我”的情感变化,也是作者对读者的期望。民间艺术需要传承,不应该在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中逐渐消失,它不仅仅是一种物质,更是一种精神文化,直至今天它依然有着独特魅力,我们仍旧可以从它身上汲取到精神养分。
时梦柯(汉语言文学一班20185021128):
《民间使者》中有着大量的隐喻和象征,父亲是一个一生不得志的民间艺术家,像是一个具有传统精神的民间艺术守护者;而琳是中国民间艺术团成员,出访西欧,有小报报道,像是一个现代的民间艺术者。“父亲的死亡与琳的到来几乎同时来到”则像是传统与现代的交替。小说开端就展示了“我”与父亲、民间艺术之间的对立,“我”起初对于民间艺术是恐惧厌恶的,“我”毫不顾惜摔毁父亲的泥人收藏,埙的声调让“我”感到阴沉恐怖……。后来“我”发现了父亲的日记,踏上父亲曾经探寻民间艺术的那条路,感受到了民间艺术的魅力与精神力量。可以说,民间艺术不仅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民俗文化,更是根治于我们心中的、不应被磨灭的一种精神气质。可是在当下,民间艺术的境遇很尴尬,冷姨告诉“我”琳很忙,她很久没听到琳剪纸的声音了,琳对于民间艺术的热爱是否纯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小说结尾时“我”待在那个小镇里捶打胶泥,等待琳的归来,是否也隐含了等待着琳回归对民间艺术的纯粹热爱之意呢?
王夏艺(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021223):
小说中的我,一开始讨厌父亲和他所热爱的民间艺术,后来由于父亲那本日记的存在,“我”走上了寻找父亲过去的那条路,最后,“我”也皈依了民间艺术。老一辈人所爱的民间艺术,可能会毁到下一代手里,也可能在下一代手里延续下去。小说讲述的“艺术的故事”张扬着民风的纯朴和人性的美丽,在苦难和辉煌中沉淀民族的精神。在城市化快速发展的今天,民间文化的落脚之处会在哪里,那些厌恶民间艺术的人会找到那个令他改变想法的“日记本”吗?相信民间艺术会有更多热爱她的民间使者。
贾佩泽(汉语言文学一班20185021106):
我对民间艺术的认识来自大奶奶做的虎头鞋和之前看过的一篇关于打铁花的文章。如今在墨白引领下,我又看到了剪纸、桃雕、面人、泥泥狗,这些让人惊艳又让人容易遗忘的东西。民间艺术的命运就像是那些民间使者的命运,或是经历了重重磨难,在悲哀困顿中前行,或是平平淡淡,理所当然的老去并被遗忘。小说主人公在接触这些手艺人以及他们作品的过程中,对民间艺术的理解发生了改变,由一开始的抗拒变成了热爱,我也不禁和他一起担忧起民间艺术的命运。冷死去了,她的女儿琳继承了她的手艺,而会桃雕的桃人刘死去,苍老的面人梁也要西行,这些民间艺术又该有谁来继承呢?文章的结尾没有告诉我们答案,等“我”的等待,让一切都还充满着希望。
张冉(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021233):
文章一开始将父与子的矛盾摆在明面上,“我”因为种种原因不喜爱民间艺术。等到父亲去世,因为父亲的笔记本,“我”重走了父亲的路,更为深入的接触了这些民间艺术后,才开始改变对民间艺术的态度。其实这也很适合当代的一些年轻人对于传统艺术与民间艺术的一种看法,因为没有深入了解,所以不愿接触、看不起这种不时尚的艺术,真正了解后,相信他们也会感受到其艺术魅力的。
陈慧慧(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021234):
《民间使者》以第一人称写就,由“我”——一个对民间艺术没有好感的人,讲述了自己对民间艺术态度的转变历程。“我”的颍河镇之旅可以说是一次寻根之旅。在旅途和观看日记的过程中,我理解了父亲留下的那些民间艺术品的价值:它们经历过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杂糅着那个时代的血与泪,蕴含了父亲那一代人朴实、不屈、坚韧的精神。民间艺术是这些品质的凝结,民间艺术也因此而富于魅力。“我”的转变正说明了民间艺术的魅力,它会一直传承,生生不息。
李锦蕾(汉语言文学二班20185015042):
《民间使者》中人物对于爱情的执着让我感动:父亲与冷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度过重重劫难相识相知相爱,那个充斥着泥猴、风筝等民间物件的潮湿阴暗的小屋是对那份爱情的忠贞牢记;冷的母亲不幸被掉队士兵枪杀,冷的父亲把无尽的悲痛,化为“不停地捶打胶泥”,捶打胶泥的声音几乎成了他的语言。这种力量我觉得堪与《红楼梦》中的宝黛爱情分庭抗礼。
小说人物都有灵魂,有强大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超越了父与子的隔阂,穿过大江河流,越过南朝北国,化形为那些个乍看不起眼却非常耐看的面人、剪纸、桃雕……尤其是那个埙,在冷似乎要难产而死的时候,冷的父亲和“我”的父亲都焦急万分却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和冷姨同时听到从外面传来一种乐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土地的腹部,又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途;那乐声如同在雨季里滑过枝头的水丝,洗涤着冬季残留着的尘土,一切都在那乐声中变得清新起来。冷姨在那乐声里慢慢地稳定下来,她仰望着低矮的草庵子泪流满面,她知道那乐声来自她的父亲为她做的泥埙,那种来自土地腹部的声音使她得到了力量,她在那泥埙的乐声里产下了一男婴。”泥埙的存在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冷和父亲爱情的信物,而是被赋予了抚慰人类精神的永恒力量,民间艺术的神奇与瑰丽由此可见。
(原载《河南文学》2020年第四期)
作者简介
杨文臣,男,1980年出生于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2004至2007年就读于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获硕士学位;2007年至2010年就读于山东大学文学院,获博士学位,研究方向为西方美学。原执教于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现任职于嘉兴学院。
近年致力于当代文学研究,已在《小说评论》《中州学刊》等各级各类刊物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其中文学评论类20余篇;主要著作有:《墨白小说关键词》《孙方友小说艺术研究》《张宇研究》《墨白研究》《孙方友研究》;其中《墨白小说关键词》获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一等奖;河南省第六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省部级、政府奖);论文《论墨白小说的复调艺术》《小说评论》(CSSCI),2016年第2期,获信阳市第二届何景明文学奖评论奖。《张宇研究》(编著)、《墨白研究》(编著)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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