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鹏/.绝代凤华（小小说） / 开普饭

立足河南面向全球的原创文学作品发布平台

绝

代

凤

华

何伟鹏

黄凤华是坐着马车回来的，那白马绕过山脊望着一片铺满金黄稻穗的山坑昂头嘶鸣起来，似乎知道主人快到家了。黄凤华也激动得有些颤抖，离开家乡十年了，他抖了一下马绳，马车向山下奔去。这是一条官道，石板铺就的，是家乡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他的家乡就在官道上的一个驿站旁。

他是山里娃，山溪里的山坑鱼、稻田里的黄鳝泥鳅，菜园里的韭菜荞菜，山林里的麻雀蛋、山捻子，这些都是他儿时的美食，他还常常在梦中吧唧着嘴流口水，虽然经常山珍海味吃着，但他总是觉得没有家乡菜好吃。

黄凤华少年得志，20岁就考取举人，被招募到广州当文官，此次衣锦还乡，文人雅士乡绅纷纷前来庆贺，我不问他当了什么官，反正是巡抚手下的官，小不了，贺礼收得真不少。天天许多人围着他，听他讲外面的世道。

他家是低矮的泥砖茅草屋，在老鹰岭下，龙潭西侧，村里的风水佬说这里是藏龙卧虎之地，出人物的地方。把黄凤华的泥砖茅草屋说得是人间第一风水宝地，鼓动他改建成围屋。

他奉承地说：你家屋场是龙归之处。龙潭西侧地势平缓，后靠稳重的老鹰岭，面向东流的兰亭河，兰亭河晨雾如白龙飘舞，日出后如黄龙出水，飘飘忽忽地在清泠的山水间游荡。中午，五龙远去悠游，傍晚归来，隐居在龙潭。如果在此建围屋，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了，琼楼玉宇莫过如此，黄凤华闻言喜悦。

他原本就有计划为父母建一座大屋，孝敬双亲。在广府官场霉烂昏沉的日子里，黄凤华渴望回到乡村，到乡村追忆似水流年，寻觅生命最初的纯真；期待在乡间的野趣与闲适中，进行心灵乃至灵魂的洗礼。

他渴望建一座背靠老鹰岭，面临龙潭的围屋，龙潭周围要钉上篱笆，篱笆要爬满茑萝或玫瑰；周围都是菜园，种上木瓜、韭菜，荞菜，让艾菜、蒲苇、卷耳等野菜自然生长。时有乡绅雅士到屋，品茗闲侃。屋外草木成锦，屋里高朋若溪。

他带回来一匣万银票、兑换了十几万两白银，说建就建，开始平整地基，拆老屋建新屋，发现地方略窄了点，有人建议挖山、有人建议填龙潭一部分来扩大屋场，没想到，挖出的第一担山泥往水潭填下，潭中央即现出一个巨大旋涡，一条白龙翻滚，黄凤华大惊，马上阻止大家不能填潭。龙潭汇聚五条山溪水，水面冰冷、深不见底，清淋泾淦，自小黄凤华就敬畏这水潭，从来不敢下水去玩，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敢到龙潭游泳，那一年逞强的叔叔阿甘就淹死在龙潭。

黄凤华依据地势精心设计，决定吸收广府大屋的建筑精华来建一座客家围屋，购置上好木材，请来最好的木匠师傅刨制凿隼雕刻，到50公里外的石场开凿精致的石材，石柱子石门框不得有瑕疵，用牛车一根一根拉回来，山路崎岖，石材极重，大水牛都累死了十头。还请来广府的建筑工艺大师雕梁画凤，所有的堂、院、廊、厅、门、窗，皆有石雕、木雕、砖雕、泥塑、灰塑装饰。历经五年，一座堂皇的围屋竣工大吉，正门门楣镌刻“凤华围”三个清秀的大字，这是黄凤华的亲笔手书。

新居入伙时，乡绅雅士前来祝贺，其中一位高人整个围屋转来转去，感慨地念念有词：“绝代风华！绝代风华！”

黄凤华在老家纳了一妾，播下种后又被幕僚催促出广府当官去了，此去，正逢太平军暴乱，广州城如人间地狱，他从此渺如黄鹤再无回乡。小妾为他生下一个女儿。那位高人一语成籖，凤华围真的成了“绝代风华”。

依靠老爹拉扯，帮这孙女娶了一个倒插门女婿守住凤华围，说来也怪了，这个孙女竟然也只生下一个女儿，只好抱养一个儿子。这个抱养的儿子长大后又没有生下男丁，只好再抱养一个儿子。这个凤华围最后的一个抱养儿子，就是我的大舅，至此，凤华围历经五代，已经没有了黄凤华的种。

土改时，凤华围分给了周围的外姓人，姓氏不同的人家挤在一座围屋里，吵斗不断，都说这大屋邪气重，住这里会断子绝孙，谁也不稀罕它，一旦有点能耐就搬了出去，避之唯恐不及，还野蛮地对老屋抽筋拔骨，梁柱楼板能拔的都被拔出来，卖掉了，或者挪作它用。每拔一间房子，大舅的心就像被剜一次，像抽他的筋拔他的骨一样痛。

大舅对凤华围不离不弃，围屋里的人家都搬走了，他乐得清静。他也想尽办法借钱买回来几间房子，还尽其所能对围屋进行修缮，但终究没办法将整个围屋都买回来。

阳光从围屋天井上方照射进来，变得柔和，四周没有了其他人家，只剩大舅留守在围屋里。屋后山林里雎鸠唱和，异常宁静，他家养的鸡都成了山鸡，大公鸡在半山腰上趾高气扬，似乎整座山岭都是它的江山，爱回不回，母鸡在山顶草丛里下蛋，孵蛋，带着一窝小鸡才回家。大舅出去后花园，“咯咯咯……”一阵叫唤，那些隐藏在草丛里的“千鸡万马”闻风而动，紧急集合，大公鸡从山腰一跃而起直接滑翔到后花园里，英武潇洒。

墙上的花鸟画已经很久没人欣赏显得寂寞，梅兰菊竹已经枝叶残缺。唯有坚硬的青石门柱强撑着瓦梁，不愿倒下，岁月的灰黑掩盖不住当年的绝代风华。过年了，大舅还是郑重地写了一幅姓氏对联贴在大门两侧，“颍川世德，江夏家声”，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是崭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