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间,是峡谷黄河幽壑与崇山。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复习到《楚辞》便想到你了。

那时你在讲台上慷慨言说,《楚辞》之繁丽之词藻华美,俨然花草辞典,更别提对于古属楚地的湖北地区的学生特有的文化归宿与亲缘关系。

所以,付出心力记诵下来是适而且当。

我见你在台上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但想必是见了底下一片索然低迷状,自己也觉着难为勉强,于是松下语气,只要求能熟读即可,那一刻,你是不是觉着“委曲求全”?

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们一副大赦天下的情状,我是能够心领神会的。

古典文学美则美矣,贵则贵矣,但终究是“兰泽多芳草”,“所思在远道”。

即便是名垂青史的屈原之作也不见得有济于事。

现代人是变懒了,又或者,是过于功利化了,除非期末考试设置默写考题,否则这般推荐提倡,也不过是苦口婆心,言者谆谆,听者邈邈。

但是,如果单单为着应付考试而囫囵吞枣应付下来,那岂不是对寄托着古人深切入骨诗情的文学作品的轻慢与毁伤吗?

就像彼此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对怨侣,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貌合神离,辛苦度日,谁也不得意。

临到头,一拍两散,再不念起,平白浪费许多时日感情。

一向敬你重你的我,听君一席话,瞬间盈满豪情,不破楼兰终不还般地,决心一定得背下来。

但也只是那一刻而已。

我也不过是庸庸碌碌,得过且过的人潮中的一个。

谈不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颇懂得自己的心性,与其让我倾九牛二虎之力将洋洋洒洒一篇《离骚》背下来,我倒乐意废寝忘食,磕磕绊绊读完一本卡夫卡。

今日再见,思绪翩翩。

不是不被屈子其人浪漫忧郁,却又慷慨豪迈的情怀打动的;

不是不觉着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之下,他的不求孤家寡人明哲保身,只奢望“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个装睡的时代”的苦心孤诣不叫人心生崇仰。

只是,那又如何呢?

无论何时,无论何代,这般“出类拔萃”的人,始终是令人不敢与之为伍的“另类”。

怕被他身上的寒气,或者是光芒毁伤。

人活一世,又有多少人当得起“杀身成仁”的英明?

大多数人能够视“成人”为大计,“苟全性命于乱世”,已经呜呼哀哉,可歌可泣了。

“亦余心之所愿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疏狂畅快,每每在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时候、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时候,都会油然地浮现在我们的脑海。

如此便有仰天大啸出门去,坦然面对下一轮世道的围追堵截的底气;

如此下来,也便是所谓的不折不挠了。

直到“进不入以离尤兮”,才自我安慰地“退将复修吾初服”,不是不愿,是不能,不是不舍,是不得。

最懂他的,想来是釆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了。

他还是幸运的,自欺欺人到最后,也便不畏浮云遮望眼了、安于所遇地活于内心制造的幻觉了、自得其苦笑地乐了。

但屈原始终是看不开的,虽然心里偶尔明白看开了也未尝不是好的,但他这个“精神洁癖”的人非得一口气死撑下去,和时代死磕下去,如此穷途末路了,却铸就了史学文学的大幸。

好比古希腊神话里的俄尔甫斯,明明千山万水,疲于奔命地祈求冥界放还爱妻的灵魂,却偏偏又是他自己抵挡不住思念焦灼的诱惑,关键时刻违背诺言回头望妻,于是难逃与妻子阴阳两隔的宿命。

他这一回头,不知惹起了后世人多少扼腕叹息,多少唏嘘不值,但如果他终究听从了诺言,那又就此少缺了文学里多么令人摧眉折腰的一出悲剧。

所谓史册,说极端一点,多的是靠前人的哽咽和血腥来自我标榜,来流光溢彩的。

而后世读他的人,对他的青睐与瞻仰,除却一腔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诗才,另外的,想来就是一种“望梅止渴”地“临渊羡鱼”了。

至于要不要亲自跳下去,享受坠落的快感和悲壮,那当然是免谈的。

昨夜的梦,就是这里,咖啡店的角落,一样的灯光。

你坐在我左侧,隔着仿佛一整个世界的人潮涌动。

你带着一双儿女,他们在你双腿两侧游走笑闹,放肆哭啼,我看着你无可奈何,焦头烂额的神情,目不暇接,手足无措的状态,甚而翻一页纸的余暇都挤不出来。

世俗的生活将你牢牢吞噬,密密麻麻地包裹。

我为你怜悯与恻然。

你不幸福,但很难想象这世间还存有另一种更惬意更轻松的生活方式能让你觉着心安理得的幸福和安全。

有一个瞬间,你似向我五味杂陈地看了一眼吧。

你仿佛在寻求我的认同,寻求我的宽容,我的惺惺相惜,我的原谅。

都不必的,都是不必的。

我们活在这世间,谁也不比谁更无辜,谁也不比谁更舒坦。

我也许是盹着了,我确定,况且我庆幸,我是真的盹着了,所以我才侥幸没能看清你离开时的身影。

你的属于一个成年男人所有该有的成绩与失意。

没有搜索枯肠地寻觅一句婉转告别的并无明显所指的交际语。

而那一杯咖啡还残留着温度,纤细的、暧昧的、薄薄的、不多不少的,一层。

我过去将它捧在手心,像在荒芜的冬季,守着一颗在寒风中飘摇的,不知何时会熄灭,但深知一定会熄灭的烛火。

这个人,是我曾经夙兴夜寐爱过的,而今,那一阵火树银花的幻觉却并不曾去远,我只是不再提起,仅此而已。

好友Z告诉我,也许每一个女孩子,一生中,都会爱上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男老师。

不单单是缠绵悱恻,多愁善感的琼瑶。

世故精明,然而事到临头,不得不缴械投降的亦舒,她在英国留学,深深迷恋她的教授,与他共过一次舞,一生铭记。

也不止是童话故事般查令十字街爱情故事,张爱玲小说《茉莉香片》里的聂传庆,对他的国文老师言子夜,感情细腻而深沉,忧郁而怅惘,即使不是爱慕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地依恋了。

这或许是一种厄勒克特拉恋父情结的投影。然而,十分情有可原。

怎能不提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没有那一段寂寞冷清的单恋,这世上或许便不再有经典小说《简爱》的流传。

它实在是蚌壳腹内郁愤结出的珍宝。

那样过早绽放蓓蕾的年纪,那样的忧郁,那样的彷徨,那样的早熟,那样地看不习惯身畔懵懵懂懂、嘻嘻哈哈、无知无畏的青芒果般的男孩子。

突然出现了一个气质独特、见识广博,颇有人生感悟,且谈吐温柔的人,又怎能不爱上。

越是危险,越是禁忌,越是沉沦。

常让我想起喜欢的作家毛尖的一本书的名字——《非常罪,非常美》。

然而,这样美丽的故事,往往是以独自担待、独自消受告终。

那是在开放的英国,亦舒才得以在舞会上完成与教授曼舞的夙愿,换作保守森严的中国大陆,这样美好辉煌的时刻,不会轻易圆满,至少难以在光天化日下成真。

悠悠之口,是很令人恐慌的事情。

当年的阮玲玉,岂不是绝望地跳进了舆论的深坑。

没有多少悲伤,或许有些遗憾。

也许经年之后,蓦然回首,会得觉着啼笑皆非,红尘如梦。

那人,也不过只是凡夫俗子,张三李四,但是,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幽幽地情深一往,却是很值得令人黯然销魂、感慨怀念的事情。

四。

她说,如果你爱过,你会明白。

那是一种,即便众生喧哗,人潮中遇见,会得瞬间心生静谧、飘渺几丝微风的轻盈感觉。

每每,我在底下听着他讲课,便只觉着,偌大空荡荡的教室,只余他和我。

他的口若悬河,他的坎坷思索,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笔一画,都冲着我来,和旁人无关。

而学习,爱屋及乌,原来是莫大享受。

我理解着相爱人的孤独落寞,丰盈与充沛,世界都是点缀,世界都是陪衬,只为着这几十分钟的缱绻滋味。

就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凝缩成了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有人说,华美抑郁,苍凉繁丽一本本张爱玲,他至爱这一句话。

将人世间的情动,说得不能再清明。

我这样堕落,这样不知羞,幸而他不知,你听了,也会贬低看轻我,可是?

不。这样醉过生,梦过死,是三生有幸的事情,我怎会随随便便看低轻薄你?我怎会随随便便看低轻薄任何一段感情?

只是,你爱他什么呢?

他的外表?他的年龄赐予的优越感?

或许,他的灵魂?

也许,他不过是再寡淡不过的中年男人中的一名?

她如梦如幻地徜徉思绪,却终于缄默,一句话说不出口,只是幽幽地笑起来。

生命中无数的涟漪,无数的风景,都在心底酝酿,那缠绵的酒香,在一分也舍不得溢出心底的深巷。

我感动于她心怀爱慕一个男人的秘密似舍不得咽下玲珑香甜一口太妃糖。

那么,你会真相大白吗?

有朝一日,告诉那个男人,年轻岁月里,你的惊喜感动?

但愿他知道,又庆幸他不知,是这样的感情。

如果我们活得足够久长,六十岁、七十岁,或者更久,也许到时候我已忘记。

其实这样的爱,和他是无关的。

是我一个人在窃窃地欢喜。

寂寞,寂寞也是我一个人的。

这样的寂寞,也未尝不能品尝出甜蜜。

我们年轻,我们拥有这样曲曲折折复杂的心,我们的感情,千头万绪,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真是老而无所谓。

雾里看花,旁观者轻。

我以为你是勇敢的女孩子。

勇敢并不意味着破釜沉舟,愚公移山。

我们中间,有峡谷,有黄河,有幽壑,有崇山呢?

哈哈,所爱隔山海,山海犹可平。

谁说出这样话,不负责任。相信我,许多人一步都不能踏出。一失足成千古恨。何况,我不至于为着喜爱,而不顾及后果。

这样窝着,已然很好。

十年八年,来日方长,届时后悔,再来不迟。

你能说服自己,就是皆大欢喜。

她眼里流下清泪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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