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陈世五藏书票的“意趣”
再说陈世五藏书票的“意趣”
撰文/陈篁
前一篇《陈子庄的“意趣”与陈世五的藏书票》中，我试图用画家陈子庄关于“趣”、“意趣”观点，去理解和阐释陈世五藏书票“趣”的表现形式，重点在陈世五藏书票形成“意趣”的形式因素。其实，陈世五本人曾说，藏书票是他晚年艺术创作的心声，是他思想的独白，感情的诉说。因此，从他的藏书票来读懂他的思绪独白，了解他的情感寄托，能让我们看到他深邃丰富，生动有趣的藏书票艺术创作世界，也许这就是陈子庄所说的艺术的“哲学”层面吧。
由于藏书票画幅很小，创作题材受到很大限制，而陈世五的创作似乎在努力突破这一限制，其藏书票的题材之广，涉及内容之多，是国内藏书票创作中不多见的。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文学戏剧、人物花鸟，木偶杂玩，大到对宇宙星云，小到树叶上的七星瓢虫，在他的藏书票中都表现得生趣盎然，活灵活现。他甚至能在藏书票中以画面来表现川西乡下的俗语谣谚。欣赏他的藏书票，就像是在读一本形象的百科全书，丰富令人目不暇接，精彩令人爱不释手，深邃令人辗转沉思。
一、陈世五藏书票意趣中的人性洞察
图一，《提线木偶》
《提线木偶》（图一）是陈世五藏书票的代表作。台湾联合文学1990年第78期专版向台湾读者介绍过这幅俏皮可爱的藏书票。这枚书票上有一个专门设计的小舞台，帷幕已经拉开，带着毛线小红帽的木偶正煞有介事地舞动身体，卖力表演，木偶身前身后是几条松弛下垂，仿佛还在抖动的提线。整幅作品充满童趣和灵气，把人们带回到了儿童时代的欢乐场景。然而，这幅作品超越了童年的回忆和欢乐的场景，它还表达了作者对世事的看法，对人生的思考，具有批判精神。陈世五曾经这样向我描述他的创作构想：社会是个大舞台，各种表演都有，有的人在这个舞台上只不过是一个晃动的木偶，是在提线的牵引下做出各种表演，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
图二，《面具之一》
图三，《面具之二》
图四，《面具之三》
图五，《龟儿子》
在陈世五的藏书票中，面具人物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创造题材。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面具有原始艺术直觉简朴的抽象性，及其在审美上的装饰性，同时，还因为它具有社会文化的象征性。《面具》（图二）是在多个出版物出现过的作品。他用若干个面具组成了整幅构图，以竖立的拉丁文分隔图案。原始图案的装饰性使他特别钟情于用面具来做藏书票的题材，同时也可以从他描绘的面具中感觉到毕加索绘画的影响（图三）。当然，更重要的是，陈世五是用面具来表现其人性洞察，不同的面孔隐喻不同的人生态度，生活立场，多副面孔，多种人生，人生舞台上总少不了虚饰和伪装，见人是人，见鬼是鬼（图四）。他一生痛恨虚伪，鄙视装腔作势，以至于他用四川老百姓骂人的土话《龟儿子》（图五）直抒内心的愤懑。
图六，《骰子》
图七，《麻将》
图八，《台球》
上世纪八十年代，台球、麻将出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年轻人热衷于台球，中老年人则在麻将桌上乐此不疲。陈世五和我父亲，他们兄弟俩不喜欢麻将、扑克一类带有赌博性质的娱乐。这还影响到我，使我至今没上过麻将桌，不辨筒子幺鸡，弄得有成都老乡甚至怀疑我的成都人身份。然而，这两个项目却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陈世五的艺术世界，成为他的藏书票创作的主题之一。他的藏书票总是那么主题鲜明，形象简练。《骰子》（图六），用麻将的关键道具“骰子”的三个面完成了整个画面的布局。他用“骰子”作书票主题是在否定一些人将人生视为赌局，把生命和未来赌压在一盘自己难以把握的赌局上（图七）。他刻画台球的作品也有同样的人生暗示（图八）。的确，陈世五的藏书票仅方寸大小，不过在这方寸之间却有他对世事人情的深刻思考。
二、陈世五藏书票意趣中的生命礼赞。
图九，《自画像》
图十，《牧牛》
看看这幅藏书票，陈世五为自己创作的《自画像》（图九），眉头紧锁，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你别因此对他有保守古板的印象，以为他对年轻人的兴趣爱好不以为然。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陈世五风趣幽默，对新知识，新事物充满好奇和求知欲。上世纪80年初期，中国大地正发生着有亘古未见的变化，新事物，新观念层出不穷。当时已过耳顺之年的世五先生，却最喜欢跟我们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聊天，艺术、人生、社会热点，无不涉及。他言谈之中充满了风趣与智慧。记得一次在他家里看他西藏写生画，他拿出一幅水彩（图十），画面上用明快的笔触，透明的色彩描画出一藏族女青年骑在马上，挥动手臂，驱赶牦牛群，寥寥几笔画出高原上触手可及翻滚的云彩，大有中国书法狂草写意的味道。他对我说，他这幅画是想表现生命的本质。他看我似懂非懂，又补充说，生命的本质就是面对命运的挑战不屈服于狂野严酷的大自然。现在想来，真有点贝多芬《第五命运交响乐》“扼住命运咽喉”的意思。
图十一，《夸父逐日之一》
图十二，《夸父逐日之二》
图十三，《普罗米修斯》
陈世五的藏书票至少有两幅是以“夸父逐日”为题材（图十一、图十二）。一裸体青年正向着太阳飞奔，以此表达陈世五对勇敢探索，勇于征服未知世界的精神的嘉许和赞扬。《普罗米修斯》（图十三）是借古希腊神话，歌颂为人类造福的英雄，歌颂生命的顽强不屈，正如郁田先生对这幅作品的评价：“其生命力实在太强盛，以至轻蔑横加其身的强权、暴力的侵凌和伤害”（郁田《中国藏书票精点》）。
三、陈世五藏书票意趣中的青春之歌
图十四，《莲花童子》
图十五，《青春之一》
图十六，《青春之二》
讴歌青春是陈世五藏书票赞美生命最重要的内容。他喜欢刻画婴儿（图十四），在画面上洋溢着生命初期的天真与纯粹。他喜欢刻画青春的自由与奔放（图十五、图十六），他把青春视作未来，希望和创造。这让我再次想起陈子庄的话：“我在山水画中喜欢画小孩，因其有生气，显得天真活泼。小孩子总是属于未来，是向上的。旧山水画总爱画些老头子，看起来气氛很衰朽”。
图十七，《期盼》
图十八，《太阳》
图十九，《太阳礼赞》
太阳为青春活力提供了无尽的能量，成为生命之源。陈世五藏书票热情讴歌青春，也热烈地礼赞太阳和生命，以彰显他对生命的渴望与期盼。《期盼》（图十七），一人高举双手抬头仰望天空，天空则空无一物。构图简洁，形象大气。以前，我将这幅作品理解为祈求上苍，但一直想弄清楚画面上红色文字的含义。最近，我向一位藏族同事请教书票上红色文字的意思。同事马上联系了他远在青海的父亲，青海广播电台前藏文播音员，藏文书法爱好者。他父亲说，这几个字应该是八思巴文“太阳”的意思。我恍然大悟，才真正理解了该幅作品的含义，并给这枚书票一个正确的名称《期盼》，盼望阳光普照。另一幅（图十八）则用拉丁文、藏文乌金体等几种文字的“太阳”字样绕太阳一圈，为我们刻画了光芒四射的太阳。还有一枚描绘太阳的书票令人印象深刻（图十九）。巨大的红色太阳占据画面中心的大部分位置，用远古岩画人像组成的舞蹈人物“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讴歌了生命在阳光下的狂欢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