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敏感题材,也就当年能拍

《流浪地球》出现之前,很多人都说:中国没有真正的科幻电影。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80年代,中国就拍出了牛逼哄哄的科幻片。

只是,我要说的这部电影,不是以视觉特效见长,而是以剧情和社会批判性取胜的软科幻。

那就是1986年上映的,黄建新执导的《错位》。

说起导演黄建新,也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之前,我们介绍过他的两部作品。

每一次,很多读者都会在留言中提到一个对比:

那就是,八九十年代,他拍出了一批先锋、前卫,具有批判色彩的电影。

例如我们介绍过的《黑炮事件》《背靠背,脸对脸》,以及今天要说的《错位》。

但到了21世纪,同样是他,拍出了《建国大业》《建党伟业》等一系列献礼商业大片。

不能说后面这些电影不好,但同一个导演,为什么前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

很多人都想不通。

其实,早在这部《错位》中,黄建新自己就给出过答案了。

《错位》讲的是一个人工智能和他的主人的故事。

工程师赵书信勤勤恳恳,终于当上了局长。

正当他以为可以大展身手,好好做研究时,却发现等着他的,是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文书工作。

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被用在应付各种冗长的会议上了。

等到真正闲下来搞科研,早已精疲力尽。

喜欢研究机器人的赵书信想出一计,发明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工智能。

让他专门替自己去开会,处理各种繁复的文书工作。

刚开始,这个人工智能表现得天衣无缝。

各种会议上,他侃侃而谈,常常引得满堂彩。

而且,无论是外形,还是举手投足,都和赵书信一模一样,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与此同时,真身赵书信得以抽身,有更多时间,埋头搞他的科研了。

但没想到的是,这替身开会,开着开着,竟然开上瘾了。

甚至想取代真身,代替他去做更多的事,比如跟女朋友约会。

这让赵书信发现,事情越来越失控了。

这就是电影表达的第一层「错位」——人工智能和真身的错位。

一旦人工智能获得自由意志,就不可避免地想要获得更多独立性,进而想取代人类,成为主宰。

我们今天看多了科幻片,觉得这样的设定,早就平平无奇了。

但如果想想,早在80年代,黄建新就已经开始玩今天的导演玩烂了的梗,你就不得不佩服他的前卫性。

说回电影,人工智能为什么会爱上开会呢?

因为他发现,开会能带给他成就感。

真实的赵书信木纳寡言,但这个被研发出来专门开会的人工智能,却极其擅长讲话。

在各种会议上,他幽默的发言,机智的应对,每每赢得领导和同事们的掌声。

这让他觉得享受。

真实的赵书信是不抽烟的,但这个替身,却觉得抽烟气派,爱上了抽烟。

真身赵书信不喜欢应酬,替身却喜欢觥筹交错,主动让赵书信完善他的设计,让他可以喝酒。

在这里,我们就能看出导演讽刺的辛辣,也看到影片的第二层「错位」:

天性自由的人和僵硬的体制之间的「错位」。

在发明人工智能时,赵书信和替身之间有一段对话。

赵书信:人的生命有限,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情。
人工智能:不想干的事情,你就不干嘛。
赵书信:你不理解,不想干的事情我当然可以不干。
可是这么一来,想干的事儿我也就干不成了。

可以看出,在赵书信所处的环境里:

一个人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不得不同时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说一些自己不想说的话。

比如那些会议上,言不由衷的发言。

赵书信把这,叫做「平行思维」。

如果你记得奥威尔在《一九八四》中提出的「双重思想」,应该会对这个「平行思维」觉得似曾相似。

说白了,就是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

但让你说一套,想一套,其实也是系统对人「异化」的过程。

作为一个自由的人,本性中应该没有人会喜欢开会,也没有人会像开会那样满嘴空话、套话。

但这套僵硬的系统,却能通过重复地让你说不想说的话,慢慢地把这训练成你自己要说的话。

就像电影里一个领导说的:

我也不喜欢开会,可上面都开了,我们不开行吗?这可是态度问题。

通过层层加码的驯化,人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中,把那些口是心非的话,逐渐内化成了自己心里所想的。

并且,更让人难以拒绝的是:

因为说了不想说的话,做了不想做的事,你不仅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而且还能获得更多额外的奖励。

例如经济上的奖赏,地位上的提升,还有权力上的满足感等等。

一开始,人确实可能拥有「平行思维」或「双重思想」。

告诉自己:我说这些不想说的,只是为了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但久而久之,在不说就可能受到惩罚,和说了就能得到好处的诱惑之下,人真的还能分得清:

哪一个是自己真正确信的,哪一个是自己不得不说的吗?

这就是所谓系统对人的「异化」。

讽刺的是,电影里,系统不仅能异化人,连人发明出来的人工智能,也都被异化了。

他享受别人给他的掌声,享受权力带来的虚荣感,享受「制定一些条文,让别人来遵守,自己却不必这么做」。

仔细想想,电影里的人工智能,又何尝不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我们每个人的第二重人格?

人是复杂的,会变化的,我们每个人都不只一面。

就像电影里的赵书信,比较接近本真的他,是喜欢科研,不爱开会的。

但经历过社会打磨和异化之后的另一面,有没有可能正像那个人工智能一样,喜欢开会,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

所以,这部电影中关于人工智能的思考,其实说到底,还是对于人性的思考。

也可以说,电影最后,那个想要代替赵书信的,不是人工智能,而是那个被「异化」了的赵书信。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主演刘子枫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在电影中,一人分饰两角,一个憨厚老实,一个油滑狡诈,竟然都演得唯妙唯肖。

除了思想上的批判性,这个片子,在电影语言的使用上,也十分前卫。

比如电影中的大部分场景,都是用几何图形构建。

形成了相对幽闭的空间,体现着一个封闭系统的压抑性。

那必须一扇一扇推开的门,同样让人感到繁琐、厌倦。

就像那一个又一个开不完的会。

还有电影里的配色,也十分大胆。

高度饱和的色彩,给人强烈的视觉刺激,带有很强的实验性。

赵书信的梦中,老子在荒漠中看电视的片段,也是神来之笔,体现出了现代社会的荒诞感。

当然,今天来看,这些大胆的创新显得有点不成熟,甚至有点幼稚。

但放回到那个年代,主题上的批判性,和形式上的实验性,其实是一体两面,都是非常先锋,非常勇敢的尝试。

只是可惜,这样的尝试后来没有进行下去。

整个中国电影市场,好像也完成了一次「错位」的替换。

前卫、具有批判精神的黄建新,也开始拍献礼商业大片。

难怪有人结合这部电影,说:

21世纪的黄建新,就像是一台机器人克隆的产品。

原装的那个,已经被机器人锁在地窖里了。

这也算是电影之外的,另一层「错位」了。

但「错位」的又岂止是黄建新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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