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家》·赵雁明（散文）：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作者：赵雁明

总听有人说，等到时光渐老的时候，就回旧时小山村，守一个种满花的庭院，只过属于自己的日子。眼下就是即将接近的那天，还能找回曾经的青春年少吗？还能回到已经被岁月深埋的流年吗？

我曾经用整整一个明媚的周末，坐在浦东大道2750号的院子里，一边喂着油泵厂的野鸟儿，一边欣赏着黄浦江上空的白云，不想去外滩，不想去逛南京路步行街，刚刚过去的梅雨时节，我都是一个人撑着雨伞，一会儿去花木，一会儿去金桥，龚路的芦荻，合庆的江风，每一个落雨的时候，都是守着缠绵的雨水抵御孤独。

江南江北大不同，我家那边也是河沟多，也是遍布着蒲苇，也有潮起和潮落，但家乡的雨，都赋予着孙二娘的火爆脾气，说来就来，电闪雷鸣的，雨下得急，雷也打得暴，噼里啪啦的闪电，与凄厉咔擦的惊雷，能摄走一切生灵的魂魄，让你无论在哪都会打哆嗦。

领略了细雨缠绵，不知不觉中，更爱上了江南的春花，坐在办公室里，忽然发现雨停了，大门口的竹子更绿了，绿化带里的桃花儿，开得格外娇嫩，粉嘟嘟的花儿，绿油油的叶片，忽然惹起一股乡愁。

当年离家远，我在老家的园子里，栽下几株柳，栽了一棵桃树，还有一棵胳膊粗的枣树，那棵桃，就和眼前的桃树一样，长着一样的叶，开的一样的花儿，我常守在那棵桃树下，看它花儿开，看它结毛桃，谁会想得到，以为一转身，离开山西又来到上海。

桃树下，有许多爬行的“筒状”螺，我想用手去拨拉，却被门卫制止了，他告诉我说，绿化带里的这些能立着爬行的，就是臭名昭著的钉螺，就是血吸虫病的宿主，以前江边的人，常有患“大肚子”病的，钉螺就是患病的元凶。

故乡从前也有患此病，患病之后不能躺也不能坐，只能坐在一种晾晒粮食的箥箩里，然后抬着去医院，难道从前的故乡，河口草丛里，也有类似的钉螺？一会儿是浦东，一会儿又是绕阳河口，落寞的离愁，也会随着飘逝的白云，搭载出一个天马行空。

浦东的鸟儿很多，那是因为浦东也在湿地上，尤其东海农场和南汇那边，有蒲就有水，有水便有鱼，鹳鹭鹬鹤数不清，噼里啪啦的鱼戏水，惊得路人频激灵，浦东也有许多的风吹稻浪，浦东的水鸟儿，根本不怕人，村与村，连成片，楼与楼，越建也越多，那些鱼儿和鸟儿，只好随着树和人工治理的小溪，蜿蜒绕着屋。那些如画山水，那些昨天还是炊烟袅袅的人家，几天的功夫，都变成了高楼大厦。昨天的稻田，昨天的河浜，最终都付与了匆匆流年，留下的，还有些什么呢?浦东的同事说，他们盼这些，已经盼望许多年。从前的记忆，飘忽的世事，以及浓浓的乡愁，都被车水马龙替代了。

住上高楼大厦的，也常讲起旧时光。篱笆墙上爬满牵牛花，微风摇曳着一片仓促的时光，斜阳落在小院里，屋檐下晾晒着昨天的故事，黛瓦青墙下的青苔，都是落入时光的尘埃。但把从前的差距，一下提高了上百年，老的少的，脸上都是挂满笑，浦东的拆迁，不但实现人人有房住，一不小心还拆出来许多百万富翁，随便一棵树，随便一棵花儿，都是有钱赔偿的，无需你絮絮叨叨求人，那种人性化，让走过路过的，都羡慕不已。

记忆深处里，有个大山沟，也有棵桃树下，等风来，等花开，等绿荫满树子满枝，又在转身时遇到一场落叶匆匆。记忆如流，当年那个嘴馋吃桃的女孩，早已走出那片山村，而桃树也早已枯萎，岁月如此无情，给你一段风华时，也早已为你备下一段凋零。

那时的岁月，质朴而多情，总在日出花落里看时间游走，在暮色苍颜里看流年匆匆。那时的你，有快乐，也有忧愁；那时的我，有憧憬，也有远方，但那个山沟太穷了，穷得连找个对象，都得去换亲，那个站在桃树下的女孩，愿与不愿意，都得去转亲，否则她哥哥，敢拿锄头削死她。

曾几何时，单位里那些去扶贫的同事，都会提起那女孩，贫穷有罪么？有的时候，没有钱去挡，同情也是苍白的。我坚信，那个女孩也有梦，她多盼有人带她去天涯，她并不知道，天涯也有像她那样的。小桥流水，烟雨如画，都属于幸运的人，更多的人，都把路边的美景，抛于身后面，在拥挤的街头匆匆，随来往的人流带着我们前行。

在多少咽泪装欢后，在一场场风霜的消磨里，在一次次失意的宿醉后，才发现，我们终于走失在人海里，既找不到归途，也看不到远方。

若能重回当年村落，于春风十里，于竹风荷月，于凉月清秋，于白雪庭前，做一个时光的赏花人。寻一位心意相通之人，于花前听风，于月下煮茶，在庭前的石桌上，酌一杯青梅酒，唯愿此生，长相守，不分离。

其实我们都是被岁月放逐的人，在这片红尘里踏浪寻梦，被现世的浮云遮眼，与那些朴素的日子渐行渐远。

在那白云生处，有一个地方叫做故乡，那里风静日闲，那里草木清欢。陌上莺啼，斜阳古树，梦影依稀处，那里的一切，还是旧时的模样，再次踏入生养的故乡，我们能给故乡的，依然会有那种眼巴巴无奈的无助，依然会有看不下去的心酸，或许那个人，也可能是我们，父辈叮嘱一句话，衣锦能还乡，衣锦莫还乡。与其对应的，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除了物质的，原先熟悉的人，许多不在了，能不断肠么？

有人来了是演戏，有人来了是凑数，无论是哪种，身心要健康，冬天过后又是春，桃花依旧笑春风，渐行渐远莫放逐，烟火人间味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