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之中也有诗

这是一条老街。一条顺山势而下的老街。

我在这里暂时停住了脚步。石板铺路，青苔上墙。有妇人远远跑来，未见人，声先至。喊着淘气的孩子回家。屋檐低垂，细雨叩瓦，伶仃作响。数点雨声风约住。万家灯火朦胧淡月之中，是老街平淡的诗意生活。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雨还绵绵地下着。从我房间的窗向外看，可望到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楼下是间茶舍。屋内昏暗，从外头看并看不真切。

绿意由山头蔓延而下，染绿了新芽，也染绿了我手边的一杯清茶。

茶非好茶，非名贵之辈，又无茶香四溢。及近轻嗅，方可闻得几缕。

我对浓茶总是偏爱些的。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从前我总觉着诗情诗意，当是蕴在如此激烈情辞之中的。至少，也应有李太白黄河走笔，万里写入胸怀间的豪迈壮阔。

我扭头便要找老板换茶。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有人应声。我目光循声寻去，但见一人慢步走到堂前，乱着一头灰白发，黝黑的皮肤上，垮垮地撘着件儿皱巴巴的白背心。有风穿堂而过，春寒料峭，他一身夏日行头，却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我皱了皱眉，道：“老板，这茶怎么这样淡。”那人倒也不答。待先找了把快要散架的小竹凳，倚着门迎风坐下，眯了眯眼，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小姑娘，茶还是喝淡些的好。”

我有些不耐：“老板，我要换杯浓的！”

身后迟迟没有回声。我转过身去，想要对他怒目而视，却见一双眸子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这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揽一捧天边彩云，剪一段拂过铃兰的清风，再舀一勺潺潺春水，一道轻晃两下，小心地装好，待烟火气稍浓，轻染，这一双眸子变成了。

他像是在看我，却又好像是在看我身后窗外的风景。“小丫头，还是喝淡些的吧。那浓茶虽醇香，但这淡茶，在这平平淡淡的茶汤里，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将信将疑。手中淡茶茶汤透亮，茶色较浓茶少了几分厚重。我犹豫着轻抿一口，入口微涩。再喝一口，涩味尽褪，苦尽甘来。茶中滋味百转千回，叫人豁然开朗。原来这诗情诗意，未必浓墨重彩，平淡之中亦可寻其踪影。

雨已停了。街上人声渐响。我出门前回首望了一眼，见那老板正掀帘到后院去。匆忙一眼不甚清楚，只知里头应是栽了一角翠竹。耳畔，竹露滴清响。

我轻轻一笑。不想这茶舍老板，竟是如此诗意一人。

我是人间惆怅客。行走人世间，百年人生不过时间匆匆一瞥。或浓或淡，皆为生命的馈赠。

平淡之中也有诗。从这老街的平淡中，我唯带走这一物。诗情诗意，乃是心境。

我走的时候，又下起了牛毛细雨。古人诚不欺我，这杏花烟雨江南，当真是人间好景。

我不知道我带走的东西将到哪里去，于是我将它留在每一寸吹拂过我的春风中，散播开去，给人以平淡中的诗情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