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尽有苍绿
冬,落地窗的边缘终于排满了丰盛的植物,一颗一颗,仿佛是一个人的山光水秀,绿与远处的白相染,更加浓厚,我伏在书卷,远处亦有炊烟。或而,我诵着经,静静的在蒲团上,听着自己的声线,此起彼伏,脑海中想起,你尽有苍绿,这一句,像极了此刻的光阴。
此时,光阴如我,该是苍绿的,如寂寞时,孔雀收起的尾翼在月影下踱步,如远山,有一点点深深的绿,不苍茫,不张扬,尽有苍绿,饱满着待人来看,或是不看,都始终在那里。
公车上,偶然遇见两个头发上编着一模一样花辫的少女,她们坐在我们前面,左边的女孩,递给右边的女孩,一双手,一只耳机,两个人分享着一只歌。
阳光,缓缓的流淌在她们的发梢与侧脸,略有微光。忽而,女孩们轻轻地唱了起来,很轻很轻,却很能听得见,有些轻灵。
而后,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侧脸说,“我给你放另一首,我最喜欢的。”而另一个,微微的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如雁过着水低低的飞去,歌声穿过我的耳朵,而终结于寂静。我坐在她们的身后,当她们停下,不再唱,这一刻,让我恍若眼前一片的白,青春若是一场素淡的白,清凉而凛冽,而此时的我,似乎与之渐渐遥远,我似乎触到了当年,一只耳机在耳畔,身边人在肩的某某,她的手,她的眼,她的话,“你不知道… 她的歌么?
我摇了摇头,却也在多年以后听见,想起她。
收拾衣柜,发觉年轻时,或是前些年偏爱玄色,以至于多半的上衣都染着深深的墨,虽然沉稳,却总少了些许活泼之气。
母亲问我,要不要再添一件羽绒服,我想了想,也好。但脑海中,不再贪恋起深深的玄。
或许可以是绿,可以是白,或许可以是浅浅的灰,总之不是深的才好。我缓缓的说,她也缓缓的听。然后,我们都各自忙着去了。
然而,转过身来想,或许,某天,也可以戴着一条暗红色的羊毛围巾,要有喜气,要有光亮。忽然觉得,青红白绿,都可以是很美的颜色,可是年少,为何执着于那样的素黑呢,为何执着于那样,无端的,看似与自我暗暗消磨的时光里呢。
生命,越走越远,越走越亮。如梦中,忽而进了一狭小拥挤的岩洞,匍匐,弯曲,呼吸不顺,然而,却在最后的某刻,挺直了躯干,出了洞,豁然开朗。
也如尽有苍绿,是年少轻狂,白日放歌,随着尝遍痛苦而克制,温润,收敛。
是可以饮酒却不饮,爱喝那一片片树叶,泡在壶里,绿的让人欢喜。
也是可以绿肥红瘦,也可以宽阔如海,不执着于独舞。
朱自清爱梅雨潭的绿,他说,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指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
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似乎只有这样的绿让他满意。
而我想,那绿绝不是祖母戴在手上的宝石戒指,而是花开了又开,树密了又密,流淌下的苍绿。也如爱玲说,初夏的黄昏,很久很长。每个人的身后,斜阳如落帆。或横或斜地远去,却如何也载不走西边这片天。
天在那片绿林之上,绿得太浓重了,已如深渊之水。这种颜色,是有天有地的宁静,我很喜欢。一旦视线触到它,会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如同这世间的几十年。其实,关于这个世界,我永远懂得不多,也不曾留下什么。一切都如朝暮,不再回来。可回首时,我很安心。
或许,是秋一刻的安心与宁静的。或许是年华流淌后,留下的静谧、深邃,若在此刻,你还未老,却已安然,莫不是擎着一抹苍绿,看不远的近处,看深深清浅的清尘。
有时,偶然遇见悲欢离合,遇见谁与谁的滔滔不尽,我多数在旁,或举着手中的茶,或尝着让人欢喜的吃食,或是看着他的眼睛,静静的等他说完。耳边掠过,心中依旧,渐渐的不开口宽慰,而是问道,要不要下碗面给你吃?
不是不再与之悲欣交集,而是,懂也是不懂,过去也就是过去,下雨天打伞,冷了要盖被子,开心要笑,悲伤也可以哭,只要自然,只要经历,每个人都一样。
至今,最喜欢的画,仍是印象派莫奈的,他的绿衣女,他的睡莲,仍是从年少时,在买来的笔记本封面上,悄悄为之惊艳。
想起,那只笔记本的表面,凸凹不平的印着绿意的睡莲,墨绿的,朦胧的,透着暗光,打开它,记下心事,犹如织锦的绸缎,丝丝光滑,合上它,细细的欣赏,内心暗涌。
我以为它可以开口说话,而我当报以沉默。苍绿,该是沉默的,就像日光里的时常,我们都各自守着,或是享受孤独,或是迎接美好。
苍绿,如冬,万物收藏,时而出水,语迟。亦如佛说,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愿可以苍绿,也可以苍蓝,或是苍白,只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