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雨中缓行

今晚下班时,上海下起了大雨。

如倾如诉,连绵不绝,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总不能转身再回去加班吧,于是决定冒着雨走回家。

雨比预料中下得更大,临走前从抽屉里拿出的那把备用伞毫无抵挡之力,骨架寸断,形同虚设,便给淋成了个落汤鸡。

六月的上海黄梅天,本来烦闷无比,衣衫尽湿后反而有种难得的舒畅。

身边的行人脚步匆匆,踉跄着赶往地铁站,而我不急不忙地在雨中慢走。反正已经是浑身湿透,还能更糟糕么,反而淡定了许多。

小时候看过一个笑话,下着大雨,人们都在雨中奔跑,只有一个人没有跑。别人问,为什么不跑呢。那人回答道,跑什么跑啊,前面不还是下雨么?

真是个傻子。

一千多年前,苏东坡行路时,突遇大雨,没带雨具,如果是旁人,估计会狼狈地逃窜,心里嘟哝几句贼老天。

苏东坡却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雨点打在竹林上啪啪作响,只当声音是外物,与我无关,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反正再怎么跑,前面也在下雨,不妨边走边唱,无法改变的事情那就随他去吧。“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穿着草鞋拄着竹杖,雨中大步流星赛过赤兔马,有一种要上天的傲娇。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下雨天或出太阳是寻常的自然现象,顺境逆境也只在心里一念之间,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呢。

此时的苏轼已然从“乌台诗案”的阴影中走出,在黄州乐山乐水,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再往后的岁月里,继续浮浮沉沉,已然不挂在心上了。

郭靖黄蓉二人年轻时,某日赶路,也是一场倾盆大雨。

面前一条长岭,极目并无可以避雨之处。郭靖说,我们快跑吧。黄蓉摇头说,前面也下大雨,跑过去还不是一般的淋湿?郭靖笑道,正是。

前途既已注定了是忧患伤心,不论怎生走法,终究避不了、躲不开,便如是咱们在长岭上遇雨一般。

黄蓉此时的心迹,除了有感于与华筝的纠葛,看得更远的,则是傻哥哥的宿命。

痴绝果敢的郭靖,最终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站在襄阳城头半个世纪,死死抗住蒙古人南下的洪流。

杨过曾经问过他,郭伯伯,襄阳是否守得住?郭靖回答,我与你郭伯母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谈到后来,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

郭黄二人已经看清楚天下的大势,蒙古人只怕是挡不住的,这片孤城能守多久便是多久,总是终究一死。

丈夫在大雨中前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妻子的,自然要风里雨里跟着他。

正如那日,郭靖背着她去找一灯大师疗伤时,喃喃自语,活,我跟着你,死,我随着你。

很多年前,李太太自修心理学课程,让我以雨中人为场景,画一幅画。

我画的是,瓢泼大雨里,我双手抱头,在雨中狂奔。李太太看了后,极为心疼地看着我,唉,真是个可怜的人。

大雨中无处可遮蔽,也没有雨具可庇护,既不满意环境,又不能离开环境,无力又无助。

十年前的我,三十来岁,想的太多,要的太多,故而顾虑重重,患得患失。

众人皆苦,生活中的大雨总会不期而至。

或者如郭黄,在大雨中决然屹立。

或者如苏轼,在大雨中泰然自若。

若只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便可试着在雨中多一点坦然,留些许从容。

不相关的事,放下便放下,无缘份的人,分开就放开,未安分的心,舍弃当舍弃。

银瓶乍破,心头却无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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