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韭菜饺子
时令一进入秋天,人就特别能吃。
最近一段时间,感觉胃口就像碎石机,你只管往里面倾倒,它都能一一消灭精光。
要说这汪曾祺老先生可真搞逗,他居然写了一篇小文,叫作《秋贴膘》。我觉得“贴膘”这个词用的忒精准。——我要抓住秋天,多吃多长点肉,好让自己显得有些份量。
跟旁人比,我有一点很特异:不但能吃,还特别喜欢写跟吃有关的文章;而且,一动笔,就成串,根本刹不住车。
这不,继昨天的《吃面》之后,又有姊妹篇《鸡蛋韭菜饺子》进锅了。
读过《酸汤挂面》、《手擀面》和《吃面》系列文章的朋友,一定对鄙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这么能吃面,怎么就不见长肉,胖不起来呢?
“我对不住供我吃面的面馆!”我常常这样打趣地回复朋友们的疑惑,“我岂止是对不住面馆?我还对不起饺子馆呢!”
看看周围,别人都在狠狠甩肉,我却在致力长肉!我在羡慕别人的“不吃都胖”,别人却在嫉妒我的“只吃不胖”。别人努力想要抛弃的东西,我却在苦苦追求。
我这人爱瞎琢磨,就想到了卞之琳写过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我们都在追求别人的苦恼,却忽视了自己拥有的幸福。
好吧,关于吃的哲理,暂且先放一放吧,让我先一吃为快吧。
我对面食是离不了,我对饺子却是吃不够。真的!当然只局限于鸡蛋韭菜饺子!
我对于鸡蛋韭菜饺子的炽烈钟爱,与对肉的敬而远之,一样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小时候,家里很清苦,我自打一出生就很顺应时代地不吃肉。那时候,村里家家都养着几只鸡,鸡蛋除了卖钱换油盐酱醋之外,母亲隔几天地就会用小铁勺炒给我们吃。所以,傍晚赶着鸡回家上架,是我们小时候都很主动且很乐意做的活儿。
遇到我们兄妹三人无论谁生日的那一天,母亲还会精心地包鸡蛋韭菜饺子,让一家人都饱餐一顿。那精致的饺子,被母亲用手细细捏合,简直就是一个个手工艺品,满满的摆在案板上、簸箕里、方盘中。
等到锅开饺子熟的时候,我们的鼻孔里、肺里,完全被香味儿涌塞,我们的腿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守在锅头跟前,口水在嘴里直打旋儿。
母亲拿碗一一盛好,浇上红扑扑油汪汪的汁汤,让我们端过去在炕桌边。常常,还没有走到桌子跟前,五六个滚烫的饺子,已经被我们边走便吸吸溜溜地下了肚……
读高中的时候,是我离家独自生活的开始。每个周末回家,母亲做的鸡蛋韭菜饺子,是对我最大的犒劳,也是最大的鼓励。
上大学走的时候,家人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这挑剔的胃和单薄的身体。
“吃好,穿暖!”母亲反复叮嘱我,“在学校周围找找有没有饺子馆,让人家给你现包鸡蛋韭菜的……”
幸运的是,学校门口街道对面有一家饺子馆;更幸运的是,老板是地质学院老师,对于我的要求,完全满足。
大学的生活,除了买书租书,我拿家人给的生活费,和做家教的小收入,一周两次地来这里犒劳自己:半斤酸汤鸡蛋韭菜饺子!
九十年代初期,稀奇古怪的调料都还没有出现,——细心的读者一定明白我是在说鸡精和味精这些佐料,饭菜是相当放心的。
半斤酸汤水饺,汪汪的就是满满一大碗。油泼辣子在我撮口轻吹下,泛起波纹;绿绿的香菜被切的细碎,漂在汤面上,中间夹杂着几丝葱末儿;芝麻粒儿密密麻麻的,散在绿菜缝隙里;点点虾米浮在绿菜下面,用筷子搅动时,就会显露出来……
我静静心思,用筷子小心地夹起小虾米,一次一个,慢慢地细嚼,一股油油的香味儿,顺着我的唇齿,滑进了我的肠胃,香气激活了我全身的细胞,我的味觉一下子被点燃……
一大碗水饺,连汤带水,点滴不剩,耗时不过十分钟。
当汗水浸透我的前胸后背,热气从我的头顶上袅袅升起的时候,我要用五六分钟的时间,坐在那里静静地回味,感觉水饺已经化作了我身体里的力量和激情,然后我才摇晃而去。
现在,饺子已经不再是多么稀罕的饭食了,也许只有我才对鸡蛋韭菜饺子这么痴情,这么迷恋。
是的,我对它很迷恋,迷恋在过去困难的日子里,它给我的生命里注入了力量;迷恋它在我困顿的时候,给我的心绪里洒进了慰藉,还有幸福。——那香味儿,曾经香透了我的多少个梦境!